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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點了嗎?」塗振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張元敏僅存的一點神智再次拉回,因為一口灌入的伏特加而灼熱不已的喉嚨,正在提醒她惡夢已經走遠太久的事實。
「梅子口味的,我的最愛。」張元敏扯開笑容往後靠,想喬一個舒服的姿勢,才察覺她正躺在他懷中,他只要一個低頭就能吻住她,他們應該保持安全距離的,張元敏這一秒卻沒有想退開的意思,貼著他的衣服布料,感受著這個人的體溫,她才能稍微感覺沒那麼孤單。
塗振禹看著她,不確定該不該繼續往下問故事的後續,她說了一段還是沒有說到那一個味道究竟是什麼。正當他還在遲疑時,張元敏抓著自己的髮尾,忽然問,「你覺得我長髮好看還短髮好看?」
「長髮。」塗振禹想也沒想直接說,雖然各個長度有不同的美,但他還是偏好長髮居多。
「我也喜歡長髮,所以雖然國高中都被學校要求一定要綁起來很煩,我還是沒剪過一次短髮。」張元敏感覺酒精讓她的情緒不再那麼下沉了,她的心像飄在空中一樣,讓她不自覺大笑著,好像不會再這麼快樂了,那樣的快樂卻又空虛的可憐,讓她想一直說話來填補胸口的情緒。
「可是那天我爸把我頭髮全剪了,不是剪短而已,是剪到幾乎平頭了。」張元敏伸手摸著頭皮,明明秀髮依舊穿過她的指縫,她卻感覺的到那個刺刺的感覺,「他氣到找不到剃頭的,也要拿剪刀剪掉我所有頭髮,讓我不能再出去勾引別人。」
「你不是問我明明保持單身也可以,為什麼非要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嗎?」張元敏最近在回想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時,腦海猛然浮現上次她喝醉時他好像隱隱約約問過她這句話,「我以為我是怕孤單,但現在想想,我可能是想報復我爸吧?」
「他越覺得我天生就是個賤貨,我就越想活成那個樣子氣死他也說不定。」張元敏壓不住鼻子的酸意,抬頭恨恨地說,接著苦笑,「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我現在在哪。」
旅館裡那張椅子沒有真的砸在她腿上,林父再恨她也看不過去一個父親對女兒動粗,陌生人他都會阻攔了,更何況在那天以前張元敏是天天拜訪他們家的人,他氣歸氣,多少也把張元敏當成朋友女兒看待,立刻上前將張父手裡的武器拿下,要他不要鬧了。
張母站在角落不發一語,無論是驚訝失望也好,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看著丈夫抓狂、女兒捱打。
幾分鐘後警察趕到,簡單瞭解狀況後,面色凝重地問林父,「所以哩咁有要做筆錄?伊兩個攏是學生捏,若是要去法官遐,查埔攏金拍看啊,啊哩這兩個查某甘好?謀準拄煞啦。(所以你有要做筆錄嗎?她們兩個都是學生欸,如果要去法官那,男生都很難看了,啊你這兩個女生好嗎?不然就算了啦。)」
「把人各自帶回家吧。」警察見林父神色鬆動,連忙對著兩邊父母勸道。
「但我們甜甜……」「你沒聽到嗎?鬧大了,對甜甜也沒好處。」林母怎麼甘心自己女兒受莫大的羞辱後,連基本的金錢補償都沒有就放過張家,正要說什麼話替林芯湉討公道時,林父立刻打斷她的話訓斥道。
林母咬了咬牙憤恨地瞪著張元敏,聽丈夫的意思,這件事只能就此算了。
「還不快帶甜甜進去換衣服,像什麼樣子!」林父見妻子還顧著和張元敏較勁,瞪了一眼訓道。
「你!對女兒兇什麼啊!她才是受害者欸!」林母氣得衝著丈夫大吼,接著拿棉被將女兒纏得更密不透風,免得走的時候洩漏半點春光,讓人平白吃豆腐了,接著溫柔地摸著林芯湉哄道,「甜甜,沒事了,換個衣服,媽帶你回家。」
林父收回視線,看著站不穩身子又跪回地板上的張元敏,語帶深意地警告著,「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好自為之。」
恍惚之間,她看向對方,總覺得林父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像什麼都不清楚。
下一秒張元敏便被張父揪著頭拉出去,警察連忙追上勸阻,張父只能悻悻然收手,推著母女倆往前走,「卸世卸眾!緊轉去啦!(丟人現眼!快回去啦!)」
轉了幾班車好不容易回到村裡後,張元敏再次被父親揪著頭,一路拉回自家的三合院,沿路幾個店家鄰居遠遠就聽見張父的咒罵聲,雖然好奇探頭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卻沒半個人上前關心,又或者是早就習以為常了,張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演這樣的場面。
「你予我跪咧。」張父用力將她甩到神明桌前,張元敏被拖一路,一個閃避不及頭直接撞上木製神桌,白皙的額頭立馬見血,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早就對父親的暴力行徑見怪不怪了。
張元敏從小就住在村莊裡,村裡的人有著舊時代的純樸,卻也跟舊時代一樣保守,還活在不過問別人家務事的風俗下,儘管知道張家母女三天兩頭就捱打,鄰居只會口頭慰問安撫幾句,最後又迴歸那句,「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張元敏早就知道她們性向,要是被父母察覺,她和林芯湉都不會有好下場,所以從和她在一起後,張元敏就計畫好了,等上大學就帶她一起擺脫容不下異類的家庭。
她每個假日都想辦法找所有她想的到的工作機會,努力想辦法存下一筆錢,這三年來支撐她度過的,全是和林芯湉的以後,只要想到那個以後,她就可以忍受所有事情。
可是如今,她們已經沒有以後了。
「林北佇咧共你講話,你是未聽著喔?(老子在跟你講話,你是沒聽到喔?)」張父抓著她的頭髮,逼她只能跪在地板上抬頭看自己,張元敏感覺身體像分了兩個區塊,一部分正因為張父的拳打腳踢發痛著,一部分卻像打了止痛針一樣,只能反覆切換重播著林芯湉的笑容和飯店裡指著她的話,讓她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也沒有活下去的意願了。
臉頰的脹痛感和嘴角破皮的刺痛感,因為她用力扯開的笑容,痛覺更加明顯,張元敏卻像對這種感覺上癮了一樣,最好再痛一點、越痛越好,免得她下一秒就會繼續想起林芯湉那些話語。
張元敏大笑,完全不像是被人揪著頭髮的弱勢者,反而又是猖狂又是瘋癲的直視著他,面對這麼多年來的童年噩夢,第一次沒有半點退卻、迂迴地看著他,那雙大眼看著張父心底發寒,面對他用力就能捏死的螞蟻,竟也有心底發虛的一天,只能用音量勉強找回一點氣場,「看三小!」
「拍啊!你毋是上口拍人?你除了會曉拍某拍囝,你閣會曉創啥?你這個無路用糞埽。(打啊!你不是最會打人了?你除了會打老婆小孩,你還會幹嘛?你這個沒用的垃圾。)」張元敏比他更大聲地吼道,接著往他臉上就是一呸。
張父僵住一秒,反應過來就是拿一旁的東西反手砸她,「幹你蜊仔欸。(幹你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