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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張元敏提高音量問,她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塗振禹搖了搖頭說沒事,她也沒繼續追問,只是伸手把被子內的包包挖出,邊翻找邊問,「你為什麼會來這間飯店啊?」
「親戚在樓下辦喜宴。」塗振禹回答,見她翻出菸盒,嘴巴叼著就要點菸,他連忙阻止,「室內不能抽菸!而且飯店內空調都共通的,你這樣別間會全部都是你的菸味,要抽去小陽臺抽!」
「但我想跟你聊天啊。」張元敏叼著菸悶悶地說。
「我陪你去陽臺不就好了,起來。」塗振禹伸手將她拉起來,確定她能站好後才鬆手,一前一後到外邊陽臺的椅子上坐下。
張元敏點菸後,深吸一口吐出菸圈,語氣間分不清究竟是好笑居多還是自嘲居多地問,「欸塗振禹,你說我們兩個是什麼緣分啊?我都已經挑這麼遠的飯店,就是不想遇到熟人,結果還可以遇到你來這裡喝喜酒?」
塗振禹沒有附和或出聲打斷她,只是等待著她接下來說出自己來這的理由,也是她為什麼這麼希望他留下來的理由。
「我一個月平均會去一次蕾絲吧,那是我一個月裡唯一會放縱我自己的一天,找一個我喜歡的女人和她上床,當那個誰都不知道的張元敏。」張元敏看著遠方的風景,面無表情地敘述著屬於她的秘密。
「為什麼只有這一天?」塗振禹問,張元敏聽言回頭看向他,與平靜的他對視著,「只要你願意,你每天都可以過你想要的生活。」
張元敏像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似地大笑出聲,手摀著半邊臉像是笑到無法自己,他卻聽見笑聲裡參雜的那點哭聲,她笑的越猖狂那哭聲就越是破碎,張元敏移開手,淚流滿面地看著他,又哭又笑地說,「塗振禹,你不會懂的對吧?」
「是啊……你怎麼會懂我有多羨慕你呢?」張元敏故作理解地輕喃著,塗振禹皺眉想問她是什麼意思,她接著說,「今天如果你喜歡男生,你當然可以很大方的承認,甚至把人帶回你家,你媽那麼開放一定會接受吧?」
塗振禹停頓住,試想著塗母會有的各種反應,是,也許一開始會震驚,但最後他父母會理所當然地接受,這就是父母不是嗎?
「可是塗振禹,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幸運,至少對某一部份的人來說他家裡的愛並不是無條件的,你永遠不會懂,為什麼我只能在這一天呼吸……只能無聲無息地活在這一天。」張元敏的笑容太過淒涼,連他看著都覺得不忍。
一向能反駁她的塗振禹,第一次無法否認她的話,她說的沒錯,他根本不會懂她,也許是自以為是的理解,但他終究不會是她,可以想像但不會真的懂她的痛。
他最想逃避的開放,是建立在塗家父母對他毫無保留的愛,也是張元敏等一輩子都不可能等到的東西。
「我身邊,你是唯一知道,不對,唯二知道的那個。」張元敏話說出口,想了幾秒又喃喃自語地收回前一句話,「我有一個學妹也知道,只是她不知道我每個月的秘密,只知道我是個雙。」
「塗振禹,你記得上次我們說的嗎?」張元敏忽然提起上一次,塗振禹卻分辨不出來,她指的是哪一個部分,張元敏接著解釋,「關於任何一個人跟我告白,我都會接受的那一句。」
塗振禹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又提起這件事。
「你說的沒錯,只要我不討厭他,就算只是一點點好感的人和我告白,我也會答應他,如果那天你回答我是,我也會答應你。」張元敏隔了幾天,在這一秒承認了他說過的話,卻也同時在他們這道關係先設下了底線,「但現在我後悔了,塗振禹,誰都可以但就你不行。」
「為什麼?」塗振禹看著熄去菸火的她,儘管從沒動過那樣的念頭,卻還是像著魔一樣,渴望知道自己被排拒在外的原因。
「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所以,不要離開我。」張元敏凝視著他,任淚滑落,半懇求地說,「當我的樹洞吧。」
從在電梯裡第一秒看見塗振禹的時候,她心底沒有被撞破的焦慮害怕,只剩下被撕破偽裝面具的坦然和慶幸,慶幸著好險是他、慶幸著是他伸手將頭上套著的塑膠袋,撕開那一點破口,讓她終於得以呼吸。
她可以隨便答應任何一個人的告白,也可以輕易拋棄掉嘴裡說著喜歡她的人,即便塗振禹對她來說特別到讓她想主動當朋友,卻也不是什麼例外,但現在不一樣了,她不想失去他、不想在他們的關係上添染任何複雜的色彩。
所以他不能喜歡上她,他們就能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
「進去吧。」塗振禹看她抽完菸後,昏昏欲睡又有些神智不清的樣子,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她扶了起身。見張元敏已經站不穩,這才伸手支撐住她肩膀,陪她慢慢走回屋內,讓她躺回床上休息。
他才鬆手剛要退開,便被她抓住了手腕,塗振禹看向床上明明已經快睡著了,還死撐著眼皮不願意入睡的張元敏,無奈地問「又怎麼了?」
「陪我聊天吧,我不想睡。」張元敏儘管睏意襲來,還是想繼續聽聽他說話,她很久沒有和人聊心事了,一直以來她總是當聽人心事的那一個,即便胸口的情緒堆積得再久、再深,她都只能沉默以對,逼自己壓抑,現在全部都不需要了。
塗振禹沒有用頭頭是道的態度,逼她順從聽話,反而坐回原來的角落,淡淡地問,「想聊什麼?」
「都可以,你難道都沒有對我好奇的地方嗎?」張元敏眼神朦朧地看著他。
對她好奇嗎?關於張元敏的性向,塗振禹不能說沒有半點訝異,但再多的情緒,張元敏的性向似乎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所以他也就沒有任何好奇資格,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而已。
「關於你,我沒有好奇,我只是聽完你說的以後,不太懂你想隱藏性向這件事,和你交往來者不拒有什麼關聯?」塗振禹提出自己覺得左右矛盾的一點,「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對於交往物件無關痛癢,保持單身不是也可以嗎?兩件事情並不衝突吧?」
「是不衝突啊。」張元敏躺平,看著天花板上的燈放空,「只是很寂寞而已……反正我也……」
「什麼?」塗振禹聽不清她嘴邊的話,張元敏意識越來越不清楚,說話聲音忽大忽小的,他不得不靠近床沿好聽清她的話,最後只聽見學妹二字。
塗振禹皺眉,看著那張一個晚上在他面前數度崩潰的小臉,出神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