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這一瞬間,半空中一個黑影迅速下墜,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砰”的一聲巨響,是重物砸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晏隨在原地愣了三秒。
下一刻,他抬手捂住懷裡弟弟的眼睛,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顫抖:“別看。”
第43章
這天深夜, 晏家的這一場驚變,驚動了整個大院。
當夜有警車和救護車先後駛入大院內,在樓下拉起了白色的警戒線。
晏隨抱著懷裡年僅五歲的弟弟, 遙遙站在遠處望著。
最終他也沒有走上前去, 而是抱著弟弟轉身回到車裡。
被晏隨捂住眼睛的那一刻,五歲的小小孩童也在這一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也許是因為骨肉相連。
下一刻,晏隨將懷裡的小孩整個身子扭過來衝著自己, 然後又伸出手掌,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這才沒讓小孩的哭鬧聲引起深夜裡其他人的注意。
晏隨抱著小孩回到車裡,將他放在副駕駛座上後, 這才終於鬆手。
晏隨的手掌被咬出好幾個牙印,痕跡很深,滲著淡淡的血跡。
陽陽哇哇大哭著去掰身旁的門把手,尖叫著想要下車去:“爸爸!是爸爸!”
他都看見了,全都看見了!
晏隨一言不發地坐在駕駛座上。
晏家所在的那棟單元樓下停了七八輛車,車頂上的紅藍警示燈一圈圈轉著, 偶爾傳來一聲短促的警笛聲。
車內空間狹小, 晏隨聽到耳邊傳來陽陽哭到抽噎的閉氣聲,遠處閃爍著的紅藍色光點打在視網膜上,遙遠又陌生。
當天晚上,晏隨開車將陽陽帶回了外公家的老宅子。
小傢伙是真的嚇著了, 哭了一整夜,後來哭得累了, 勉強睡著, 但在夢中也不時驚悸出聲。
晏隨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 他便開車回了家屬大院。
清晨七點來鐘的光景, 單元樓下的那片水泥地早已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只有還未陰乾的深色水漬昭示著昨夜發生的那一場鬧劇。
一路上晏隨遇見許多平日裡相熟的叔叔阿姨。
這些人大多都是晏明達的同事,也算是看著晏隨長大的,平日裡見了他總要親切地叫一句“阿隨”。
但今天這些叔叔阿姨見到他,要麼掉頭避開,要麼眼神躲閃,沒有一個人和他打招呼。
對此晏隨並不意外。
從前他年紀還小時,晏明達也曾有數次私下對他耳提面命,不要再和樓上李伯伯家的孩子一起玩,不要再去對門的陳阿姨家吃冰淇淋。
沒什麼的,如今終於輪到了晏家而已。
盛晴昨晚已經被檢察院的人帶走,如今家裡只剩下一個保姆王姨。
王姨顯然也是一夜沒睡,這會兒見到晏隨上門來,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晏隨一言不發地進了門,然後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裡一片狼藉,滿地都是散落的書籍,正中地板上擺著一個鐵盆,鐵盆裡面已經被燒得漆黑,裡面還散落著一層黑色的紙灰。
站在門口的王姨訕訕道:“你爸爸昨天關著門,在裡面燒東西……沒燒完的檔案都被檢察院的人一起帶走了。”
晏隨“嗯”一聲,然後帶上書房的門。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遞給王姨,說:“陽陽這幾天住我那邊,你給他收拾幾樣東西,這幾天就過去照顧他吧。”
王姨趕緊點頭。
說實話,她也不想再繼續待在這間屋子裡了。
想想就發憷。
***
雖然還沒有正式對外通報,但晏明達的事情已經在大院裡傳遍了。
不過這裡不是尋常大院,而是晏明達單位的家屬大院。
眼下這個節骨眼上,所有人都謹言慎行,回到家裡也不忘約束家人,千萬別在外面亂說話,以免惹禍上身。
霍舟是在第三天才聽說這件事的。
他急匆匆從清寧趕回來找晏隨。
泡在蜜罐里長大的霍大少爺向來不擅長安慰人,哪怕發小剛經歷驚天變故,可還是憋不出一句好聽話來。
沉默半晌,最終霍舟也只是拍了拍晏隨的肩膀,道:“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和我說一聲。”
晏隨扯了扯嘴角,“現在人人見到我都躲著走,你怎麼還上趕著往上湊啊?”
霍舟生氣了:“你拿老子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比啊?老子從小和你玩到大,也不是因為你爸的官有多大啊。”
他越想便越覺得生氣。
晏家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無數的人上趕著來獻殷勤。
一朝失勢,人情冷暖就體現得淋漓盡致。
“那什麼,晏叔叔的後事……要我幫什麼忙?”
“明天火化,火化後就下葬了,不辦葬禮。”
霍舟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嗯,明天我陪你。”
不管晏明達做過什麼,可對方到底是看著他長大的叔叔,上一次見面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晏隨突然問:“清寧那邊怎麼樣了?”
霍舟一愣,下意識道:“她沒告訴你啊……”
晏隨心頭一緊,“單爺爺到底怎麼了?”
霍舟側過臉,深呼吸好幾口氣,才說:“……上週走的。”
那天單萱剛在醫院陪完一整晚的床,回到家裡才睡了兩個小時,便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
老人家走得太突然,連留在清寧的單萱都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再告訴單茶,也沒有意義了。
晏隨聽見,一時間只覺得腦海中嗡嗡作響。
他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胃癌晚期,原本就是有一天過一天的。
可在陡然聽見這個訊息時,晏隨還是覺得心底生出大片大片的茫然來。
茫茫然的空白幾乎要吞沒他。
這個學期以來,單萱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清寧陪著單爺爺。
而晏隨也會時不時去清寧看單爺爺。
單爺爺知道他對自家小孫女的心意,早就默許。
晏隨剛知道真相時,第一次去清寧見單爺爺。
其實單爺爺是非常和善慈祥的老人家。
那時候單爺爺便十分抱歉地和他說:“上次我罵茶茶,是想讓她乖乖去省城讀書,別天天惦記著要回家。那會兒連帶著也沒給你好臉色,小夥子,你別生氣啊,要怪就怪我。”
晏隨聽見老人家的這一番話,心中微動。
他聽小姑娘說過,她的爺爺沒有念過什麼書,在工廠當了一輩子的工人,退休後又每天起早貪黑地打理小賣部,終於將兩個孫女拉扯到這麼大。
而眼下,這個老人家正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對著晏隨這個少年人道歉。
他讓晏隨要怪就怪他,不要怪他的孫女。
上個月去清寧,是晏隨最後一次見到單爺爺。
那時老人家剛聽說了他申請上了國外的大學,還特意拿了個地球儀,要他指給自己看,mit到底是在地球上的哪個地方。
晏隨還記得那天臨走時,自己對單爺爺說:“爺爺,在學校裡我會照顧好單茶,不會讓她被別人欺負的。”
老人家枯瘦蒼老的手握著晏隨的手腕,明明說話已經很費力了,但還是一字一句地用心叮囑他:
“不止是茶茶,你還要照顧你自己。記得按時吃飯睡覺,好好的啊。”
此刻晏隨再回憶起來,卻恍如隔世。
霍舟沉聲道:“既然單萱沒告訴你,就代表她不想把你扯進來……你就繼續假裝不知道好了。”
晏隨深吸了口氣,問:“那到時候……怎麼告訴她?”
這麼大的事情,單茶竟還被瞞在鼓裡。
旁觀人都知道,瞞住她是最理性的選擇。
現在距離高考還不到兩個星期,單爺爺已經走了,告訴她也於事無補。
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想,當事人會是個什麼反應。
說起這件事,霍舟也很頭疼。
“這件事是她們姐妹倆之間的事,咱們外人別管,真別管。”
說著說著,霍舟又覺得諷刺。
“本來這事怎麼可能瞞得住啊?她們家的那個後媽,巴不得看單茶高考前心態崩。誰知道老爺子走之前都沒把那筆拆遷款拿出來,現在那對夫妻倆天天在老房子裡翻箱倒櫃找存摺呢。呵,他們也不敢告訴單茶這事兒,就怕她會回來搶遺產。你說好不好笑?”
大約是這幾天發生的大事太多,以至於晏隨竟生出了幾分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