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歉啊。”
“沒關係。”
雪鬱好脾氣地搖頭,又問離他最近的一個人:“這裡發生了什麼?”
對方細細和他說:“有小偷搶錢,這事挺常見的,每天不說好幾回,一兩回也是有的,咱們這的人都窮,好多吃不上飯走投無路的人都會走上這條路。”
“今天這麼多人看,是因為有一個男的被搶了錢,還被小偷用刀在手背上劃了一道口子,半根手指那麼長吧,不至於多痛,可那男的居然當街哭了,不過啊……”
不過啊,那男的雖然哭,可卻兇悍得很,把小偷打得半死不活,送去急救了。
這句話他沒機會說出口,有人在後面叫他,聽起來挺急的,他不好意思地和雪鬱撓了撓頭,被迫中止話題,轉身去忙。
雪鬱大致瞭解了發生的事情,垂下眼走進麵食店。
他心情有點複雜,剖除掉對人生百態的感嘆,他對五個獵人為什麼會恨原主也有了很深的共情,如果換作是他,他也會恨。
雪鬱微翹眼,要了份小碗麵,掰開筷子小口小口吃,他吃相很秀氣,嘴巴還不耐高溫,幾條冒熱氣的麵條送進嘴裡,熱得唇縫通紅。
吃到後面有點口渴。
他放下筷子,捏住裝著水的杯子,把杯口貼到唇邊,仰起頭正要往嘴裡送,忽然停了停,目光往一處看。
離他兩個桌子遠的角落,有個男人也要了碗麵,他半低著頭,肩背極其挺直,鼻樑往下的線條鋒銳蒼白,有一身硬挺的肅然之氣。
奇怪的是,男人手背上有一條傷痕,汩汩往外滲著血水。
更奇怪的是,他眼角在不停滑眼淚。
啪嗒啪嗒滴在大腿上。
——“有一個男的被小偷搶了錢……”
——“被小偷用刀劃了一道口子……那男的居然當街哭了……”
雪鬱怔了怔,馬上把男人對上號。
這下他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寧願不幹手頭的事也要跑出來湊熱鬧了,一是男人的長相足夠英俊,二是他長著一張絕不會哭的臉,卻在哭。
雪鬱輕輕蹙起眉,猶豫地把杯子放回原位,他起身,走到男人桌邊,攤開掌心道。
“這有二十銀幣,你拿去藥店買點東西處理下吧。”
眼眶微紅的男人抬起了頭。
他有著一具非常出色的軀體,每塊肌肉都彰顯著力量,按理說不會那麼不抗痛的,雪鬱微微有些走神,於是錯過了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訝然。
男人低聲:“謝謝。”
但他沒接過那些銀幣,只盯著雪鬱看了會,忽而吸著鼻子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丟臉?”
雪鬱茫然,他臉上純純淨淨的,什麼想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沒明白丟臉的點在哪裡:“沒有,為什麼這樣想。”
男人眼睛被水洗得澄然,整個人看起來很無害,他沒多說,只和對自己釋放好意的人解釋道:“我生了病,身體一受疼就會掉眼淚。”
“……噢。”
雪鬱沒聽過這種病,但他不會去懷疑真實性,他輕聲安慰:“會好的,你還是快點去藥店比較好。”
說完,他就見男人垂首沉默,眼淚淌得可憐兮兮的。雪鬱不知道怎麼應對,又徒勞無功地安慰兩句,微抿唇,放下銀幣轉身走出麵食店。
街上已經不像剛來那會那樣水洩不通,雪鬱輕鬆了口氣往前走,沒走兩步迎面撞上個人。
他見過,是那天給寧堯找活的人。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他,驚訝道:“你不是上回跟在寧堯旁邊的小年輕嗎?正好,我這有單大生意,事成少不了好處,不過我抽不出時間找他,你看見他的話,讓他來老地方找我。”
“好,我會告訴他的。”
於是,雪鬱回去的想法不得不更改,他換了條路走。
不久後,雪鬱頂著撲粉的臉蛋走進周老頭的家裡,他小聲又禮貌地訴說來的目的:“周叔,我來找寧堯。”
周老頭挺喜歡雪鬱。
他這人脾氣不好,在這地還算個威嚴高的,誰的面都不給,以往有人打擾他幹活他指定要發通火,可今天他的眉頭皺到一半就舒展開來。
眉開眼笑地回答:“寧堯啊,他在屋裡呢,你進去就能看到,中午吃過飯沒?”
“吃過才來的,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雪鬱溫吞回話,接著往周老頭指的偏房走,他想快點和寧堯說完快點回去,但一想到今天碰見的偷獵者說不定也在,有點排斥,腳步慢下來。
走到門口,腳剛踩上門檻,一聲不滿的質問在屋內響起。
“秦燁,你怎麼才來?就你的時間是時間,我們的不是對吧。”
這一聲是許景和的聲音,話裡的資訊量致使雪鬱猛然停住腳步。
雪鬱如遭雷擊,整個人被劈在原地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了。不僅因為聽到秦燁兩字,更因為剛在他前一步進門的男人,長著一副他在麵食店見過的臉。
那個被小偷搶了錢的人。
他居然是秦燁?
怎麼可能……秦燁見到他不對他動手,還會那麼好聲好氣?
雪鬱心裡驚濤駭浪地過了一番,唇縫裡換了幾次氣後,勉強冷靜了些。
或許是因為他給了秦燁銀幣,所以秦燁才心軟放過了他。
這也能說得通。
不過他還是不怎麼敢和秦燁多待,秦燁畢竟是軍隊出身,行事手段狠厲,絕對能讓他死得很快。
在雪鬱心臟顫動的時候,寧堯最先發現他,起身走過來:“怎麼來了?”
這一出聲,屋裡的秦燁和許景和都轉過頭,意味不明地盯著他。許景和看見了他的臉,目光駭人震顫幾下,最終不知什麼緣故,緊捏的五指鬆開。
雪鬱差點沒忍住想跑,但他遲早是要接觸許景和的,所以被看到也沒什麼,何況有寧堯在,許景和應該不會輕易和其他獵人起衝突。
雪鬱扒住寧堯的手臂,抿開唇肉,用只說給他一人的聲音道:“我碰見了上次那個人,他說有單大生意,讓你去老地方找他。”
不遠處兩個大男人直勾勾凝視著這裡,雪鬱不是沒感覺到,他頭皮繃緊,連呼吸都不太敢:“就這個事,我回去睡午覺了……”
這一路上很曬,雪鬱頸窩凝了點水,衣服也被浸溼塌進去一點,腰很細。
寧堯覆眼,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會開口:“我知道了。偷獵者也說了些話,是對你說的。”
“……嗯?什麼。”
“他說他如果是你鄰居,會忍不住偷了你,把你帶回去藏起來。”
藏起來後面要幹什麼寧堯沒說,但也能想到,無非是想以老公的名義照顧雪鬱,把雪鬱哄到床上去,逼他嗚嗚咽咽地哭。
也不知道寧堯是起了什麼心思,要把這些告訴雪鬱。
雪鬱的臉瞬間燒紅,他抬起那雙漂亮眼睛瞪人,不過當事人不在場,是寧堯捱了這一眼:“我不想聽,你別和我說。”
他惱羞成怒,嗓子帶上點像被猛親過後的嬌和顫,一生氣忘了面前男人是他債主,前幾天還拿刀想殺他。
不僅不怕,還敢瞪人。
還很大膽地說了些讓人閉嘴的話。
但寧堯看上去沒有生氣
他喉頭有一瞬鼓動,別開眼嗯了聲:“那你回去吧,周叔叫我們幾個人來,商量一下怎麼處置偷獵者,晚上才能回去。”
雪鬱當即應好。
他睫毛顫巍巍,臉頰紅通通,活像被人欺負過,沒和寧堯多說什麼就離開了偏房。
前院,周老頭正坐在小凳子上用洗衣棒敲打衣服,見雪鬱出來,樂呵呵地想說兩句話。
但下一秒他就看見雪鬱眼皮微紅,眼睛瀲灩著水光似的,和來時的樣子大為不同。
周老頭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化,吹鬍子瞪眼地站起來:“那臭小子欺負你了?!”
雪鬱怔然:“啊?”
周老頭:“我早就擔心他會因為救過你,讓你每天給他幹苦力,欺負你,你實話和我說,他有沒有?算了,看你這樣子,肯定有。”
“我去和他說道說道。”
雪鬱總算捋明白,周老頭是誤會了寧堯對他動粗。
他趕緊上去攔住拿著洗衣棒想衝進去教訓人的周老頭,胡亂地搖了下頭:“……沒有!周叔,是我太熱了,寧堯沒對我做什麼。”
周老頭狐疑地看他:“真沒有?”
雪鬱連連點頭:“真的。”
想了想,雪鬱又說了幾句寧堯的好話,打消周老頭的顧慮把人勸回原位後,他才匆匆道別。
今天他沒精力再見人了,不管是沒說過話的秦燁和許景和,還是說過話的顧越擇和林白悅,他都沒狀態試探了。
……
雪鬱眼皮懨懨耷拉,一心想回去睡覺,所以連後面跟了人也沒注意到。
他很困,慢吞吞走著步,又走了幾分鐘,忽然聽見古怪的鈴鐺響。雪鬱好奇心不重,如果換作平時,他只會疑惑一下哪裡來的鈴鐺,就繼續往前走。
可今天不同,他聽到鈴聲就停了下來,但他不是想休息,也不是想看鈴鐺聲從哪傳來的。
而是他腿軟了。
渾身像是灌了鉛,沉重無比,連抬一下眼皮都困難費勁,鈴鐺聲越響他這種症狀就越嚴重,他意識到問題所在,吃力咬唇,想抬手捂住耳朵,可那鈴鐺聲轉瞬就來到了背後。
雪鬱軟著腔調哼出聲,“……誰?”
回答他的是一道寬熱的胸膛,有人扶住了他,而他徹底暈了過去。
如果世上有後悔藥,雪鬱大概今天不會再去周老頭家裡。
不知過了多久,雪鬱昏昏沉沉撐著手肘趴起來,他眼尾洇紅,緩衝了幾秒,迅速打量四周環境。
這是一間很小很小的簡陋偏房,只有一張床和一扇通風的小窗戶,他現在就躺在這張床上。
在看到緊閉的門,還有放在窗邊盛著熱面的碗後,雪鬱心涼了一截,意識到一件事。
他被關起來了。
微微吞嚥兩下,雪鬱想起臨走之前屋內兩男人虎視眈眈的目光,心臟猛跳不止……把他關到這裡的,會是許景和,還是秦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