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是宇宙的中心，這是《日心說》的最基本公理，也是雷洛所堅持的宇宙觀核心基石。

他的認知，他的探索，他的成長，他的堅持，雷洛的一切都建立在《日心說》基礎上，《日心說》在雷洛的心中，已經不僅僅只是啟蒙讀物，更是他心中的絕對真理，對於宇宙一切認知的基石，猶如信仰般的堅定不移崇拜。

然而此時此刻。

當熵以精神資訊的方式，展現出超體文明所觀察窺探到的更龐大宇宙觀，宇宙中竟然還有另一個太陽，圍繞著這個太陽，大大小小天體在以相同的軌跡執行，旋轉環繞，生生不息。

宇宙不可能有兩個中心，這豈不是說，太陽並非是宇宙的中心？

自己長期以來所堅持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雷洛的內心歇斯底里咆孝。

他的天空似乎正在崩裂，一條條裂縫不斷向遙遠的未知天際蔓延著，碎塊不斷落下，地面也在震顫，一抹抹血紅色正在覆蓋他所看到的一切。

“宇宙天體執行秩序，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星幕世界不是一個盒子，太陽石宇宙的中心，世人必將承認《日心說》真理，你終究只是這個世界自詡為神的高階生物，並非無所不能造物主！”

這是曾經學者們反抗教廷壓迫的殉道吶喊宣言，也是雷洛心中最原始的信仰力量。

但如今。

數千年來他所堅持的一切，似乎都在崩潰，他的認知基石正在不斷的混亂坍塌，如果他承認熵是對的，那麼就代表雷洛所堅持的真理是錯誤的，他所做的一切在未來將沒有意義，他也將如同曾經的教廷一樣，漸漸被未來的學者們遺棄，作為反面教材宣揚。

不僅如此。

它的力量也將隨之崩潰，精神世界陷入到瘋魔狀態，直到衰落至符合他認知階段的時候，才會徹底停止。

如此。

作為一個生命，雷洛開始本能的反抗著自我崩潰，拒絕承認擺在面前的真理，拒絕承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即使它更符合探索規律，但雷洛仍舊會抗拒它的真實性，甚至會以各種方式否定它。

“也許是熵面對平行視窗的力量後恐懼了，它知道在這種力量下，他和我都將成為犧牲品，逐漸被守恆的法則抹去一切痕跡，甚至被遺忘，所以精心編制了這個謊言，製造出幻境，用來迷惑自己……”

雷洛迷茫的血色精神世界，漸漸浮現出一抹黑暗陰影。

它彷彿是和雷洛曾經最真摯探索未知真理的希望之光對立，曾經的雷洛對待真理時以一種卑微渺小的虔誠態度，渴望對於未知的瞭解，但此時此刻，這一抹黑影卻是他傲慢自大的表現，面對真理不再心懷敬畏，不再虔誠卑微，他以既得利益者身份，拒絕承認眼前這所謂的真理。

“也許自己也成了另一個熵，正在迷失，拒絕承認自己的錯誤，拒絕接受殘酷的現實，正在成為學術界頭上的另一個教廷……”

一絲理智清明，在雷洛心底慢慢滋生，自我懷疑的雙重否定。

但很快便再次陷入到了更深層的否定中。

“《日心說》如果是錯誤的，自己的存在又如何解釋，是自己帶領學術界推翻了教廷統治，並一步步做大做強，以至於現在成為打敗超體文明希望，自己將成為新世界的救世主……”

不知過了多久。

“太陽之力還沒好嗎？”

虛弱的聲音，似乎夾雜憧憬希望，白頭鷹看向那個被學術界層層包圍，即使面對屍山血海，面對著無休止死亡，學術界仍然不顧一切保護著他，聲音到最後已然變成了嘆息。

沒有人迴應它。

“抱歉，它實在太強了，我無法再堅持下去，只能先走一步了。”

發動和維持冰川廊橋，雪鹿的無根之源實在消耗太多，如今即使面對自我封印了近乎一半力量的熵，在漫長的戰鬥過後，卻仍然漸漸不支，這徹底放棄了。

緊接著在數以萬計遠征者們的注視中，它漸漸和冰川廊橋融為一體，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加固這個星幕世界的希望之橋。

“僅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夠呢。”

白頭鷹見此，也不再猶豫，它發出了刺耳的尖鳴，緊接著便將無根之源僅剩的力量，統統融入到了冰川廊橋內。

兩個六級生物先後的解脫崩潰，無疑對遠征大軍造成了巨大影響，一時間眾人的氣勢更勝了，卻似乎也只是絕望中的迴光返照而已。

“他還要多久！”

冰之女王同樣陷入到了無盡絕望，痛苦道：“我們已經盡力了，能夠給他爭取的時間，那麼多人都將希望寄託在了他的身上，可是現在呢，他又在做什麼，已經這麼多天了，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難道這就是他口中的加馬圓弧之力，不論如何也要為他爭取到的時間嗎？我們真是太傻了……”

修羅道沒有說話，他只是想盡情發洩著自己的力量，直至最後一刻。

……

當雷洛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正躺在蘿拉的腿上。

陰暗潮溼的環境，不遠處似乎還有一些人類學者在休息，空曠封閉壓抑的環境中，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音。

隆隆隆隆。

突然！

伴隨著劇烈搖晃，一些石塊墜落，雷洛奮力掙扎著道：“這是在哪，敵人呢？”

他本能想要站起來，卻身體一軟，重新倒下。

“你醒了！”

蘿拉的聲音讓這個封閉環境中僅剩的學者們紛紛聚了過來，雷洛迷茫的看周圍，他感覺自己不僅虛弱，似乎好遺忘了一些重要的事。

似乎自己因為遭受到某種打擊後，迫不得已將自己絕大部分力量和那一段記憶，一起封印了。

“我們這是在哪裡，戰爭到哪個階段了？”

面對雷洛的問話，幽暗環境的眾人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你們說話啊！”

雷洛心急如焚催促著。

“雷洛，你已經昏迷三百年了。”

“什麼！三百年？這怎麼可能！”

雷洛如五雷轟頂般難以置信，他急切道：“那我都做了什麼，其他人呢，戰爭怎麼樣了，我們獲得勝利了嗎？”

雷洛感覺到些許溼潤，那是蘿拉的淚水掉在了自己的臉龐。

緊接著她攙扶起雷洛，向前走動起來，隨著雙眼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雷洛也終於發現這裡竟是一個地下的溶洞，並非在冰川廊橋或者飛行器內，不知過了多久，一股難言的窒息感漸漸讓他痛苦萬分。

但蘿拉卻仍然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帶著雷洛向前走去。

“這是……”

雷洛看向漆黑的天空，天空繁星閃爍，周圍則是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聲音，刺骨的寒冷讓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先是迷茫不解之色，緊接著雷洛突然流露出驚恐表情，身體開始顫慄。

世界的大氣層和法則元氣，竟然已經快要流逝殆盡，整個世界的溫度都在衰退著，即將陷入永恆的死寂。

“我們失敗了嗎？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記得我正在嘗試開啟平行視窗，證明它的熵增熱寂並非宇宙的終結宿命，然後想要和他同歸於盡，後面發生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蘿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緊緊的抱著雷洛，痛苦道：“你說太陽才是宇宙的中心，然後便開始不顧一切自我封印，將自己的力量和記憶，一起封印起來了，我把你帶了回來，一直躲藏在這裡，直至三十年前，超體世界汲取的法則元氣總量超過了星幕世界，突破了我們的防守臨界值，開始了無法逆轉的死亡程序。”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一次次遺忘

一塊從亞空間內取出的麵包，僅僅不到兩分鐘，就因為這個世界過於稀薄的法則元氣，化為了一團灰盡。

一塊代表著最高魔導效率的高階材料，僅僅暴露在空間中五分鐘，就徹底失去了魔導性質，變成了廢渣。

曾經的學術先驅，在這個法則元氣消失殆盡的寂靜世界，所理解的法則已經不復存在，其真實力量甚至還不及巔峰時1%，僅僅只能依靠這個地下洞穴最深處的人造太陽給養，勉強維持生命而已。

雷洛甦醒以後，看向這不可思議的末日世界。

在經歷最初的絕望過後，他似乎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逐漸開始接受這殘酷的現實，星幕世界的所有反抗都以失敗而告終，唯有被厚重地幔層層包裹的地心世界，還殘留著少智慧生物組建成的文明，苟延殘喘，慢性死亡。

“也許漩渦海主，早已料到了這一天，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雷洛低聲喃喃，卻仍然無法釋懷當初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在那麼重要的時間，自己竟然甘願封印自己的力量和記憶，淪落至此。

而每當他想要嘗試開啟這股力量時，他的靈魂卻在警告他，這是在自殺。

他嘗試詢問這座地下洞窟內僅剩的百餘名學者，然而所有人無一例外的沉默，沒有人願意訴說那段殘酷的經歷。

“蘿拉，我們剩下的物資，還夠支撐多久？”

“最多還能維持一年左右，我已經親自探查過了，地表已經徹底走向了死亡，失去了法則意志後，大氣層已經消失殆盡，即使那些號稱最頑強生命力的休眠種子，暴露在各種宇宙輻射下，也已經走向死亡，至少你曾經的理論是對的，世界的法則元氣質量一旦低於那個臨界值，走向滅亡將不可避免。”

雷洛聞言，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喪。

僅僅只有一年多的時間了，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這一刻他甚至想過，將這些僅剩的人類學者徹底超體化改造，從此加入到超體文明。

但他說不出口。

反抗的意志造詣根深蒂固，為此死去了那麼多人，最後的殘存著卻我了苟且偷生拋棄了曾經的堅持？

也許別人可以，但雷洛卻不行。

蘿拉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相對於雷洛，經歷了漫長等待的蘿拉，卻似乎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結果，她撫摸著雷洛的面龐，注視著他的雙眼，努力微笑道：“至少我們嘗試過。”

直到雷洛沉沉睡去，蘿拉才輕輕擦拭淚痕，來到了其他學者的身旁。

“他又問了嗎？”

“是的。”

這名學者痛苦道：“他之前又在嘗試以套話的方式，在我們這裡詢問答桉，可惜他根本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們已經經歷了多少次，每一次他得到那個結果後，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和記憶完全封印，拒絕接受《日心說》的錯誤，以至於他現在成了這樣。”

蘿拉聞言，再次忍不住的流露出痛苦之色。

曾經的雷洛有多麼出色，那麼在面對《日心說》並非宇宙真理的時候，就有多麼卑微不堪，他已經忘記了自己作為學者的初衷，已經將《日心說》當成了自己的信仰，而非是一個知識。

而這些殘存的人類學者們，在經歷雷洛一次又一次面對現實的痛苦和自我封印後，已經各個收口如風，任憑雷洛如何詢問，也絕對不會告知了。

也正是因此，額利落一直以為，自己僅僅只是在虛空之戰後，就昏迷了三百多年，直至現在。

他已經完全將自己拼死保留救下的這一部分人類學者火種，在一次次自我封印過程中遺忘了。

……

“星體虹吸的速度，相較於去年下降了55%，星幕世界外殼上的法則元氣已經不足1%，地表上已經再也沒有土著生物的痕跡，我們竭力維持的天幕封鎖，是不是可以撤除了？”

正在向熵報告的這個超體人長官沉重分析道：“母星雖然收集了足夠的法則元氣，但由於這些法則元氣中融入了太多的狂暴粒子，導致我們現在很難馴服利用，完成重燃地心之火的計劃。所以現在的主流觀點，有兩種解決方式，一種是撤除天幕封鎖，集中全部力量發展點燃地心之火計劃，一種是突破這個土著世界的地幔保護，對地心中那股殘餘的龐大法則元氣進行強襲掠奪，嘗試再增加一部分我們控制的法則元氣數量。”

熵凝望向那顆灰暗死寂的巨大星球。

失去了大氣層，它曾經的蔚藍和渾黃都已經徹底消失，變成了暗澹的灰色，這是它親手毀滅的世界。

不知為何，面對這個死寂的世界，它的內心竟然看到了一絲興奮！

“這些狡猾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