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慈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姐姐。
父親經常接到姐姐的電話,電話那頭,女孩的聲音清脆而甜美,和他見過的女孩都不一樣,帶著淡淡的傲氣。
很小的時候,他深思不解,為什麼他的身邊只有母親,為什麼他不能與父親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母親說,你們不是一家人,姐姐和你沒有血緣關係。
為什麼他會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他曾經疑惑過,稍稍長大一些,他開始明瞭母親的身份,一個有錢商人見不得光的情人,而他私生子的身份,無論是母親還是他血緣上的生父都諱莫如深。
方明慈在這樣一個奇怪的、不健康的家庭中長大,一個總是柔弱需要保護的母親,一個在固定時間出現卻絕不停留的父親。
母親看似是一朵纏繞父親而生的菟絲花,實際上比誰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從方明慈曉事起,她就不斷以絕高的標準要求自己的兒子。
學業、談吐、修養、外表……她不止一次在方明慈面前恨恨地說:“你絕對要比那女人的孩子強。”
時間過去了很久,記憶中那驕傲得像孔雀一樣的聲音早在方明慈心中淡去,可是他一直記得自己有一個未曾謀面的姐姐。
可以說,他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暗處和姐姐做比較。
直到他要上高中時,一向在父親面前表現得溫順平和的母親大著膽子提出要求:她要自己的兒子和方明薇上同一所高中。
這是一個隱晦而含蓄的訊號,父親睜著銳利的眼睛看著母親,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和方明慈說:“明天就讓你崔叔帶你辦入學手續吧。”
私生子怎麼能和原配的孩子遇見呢?這件事就像一個秘密的口子,後來,母親和那個女人見面了。
令人發笑的是,前一刻還在嘲笑那女人命短的母親在不久之後也躺在了病床上,甚至去得更早。
至於他方明慈,她不知道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早就在某一刻變了。
他聰明,卻並不乖巧,兩個道德有瑕疵的人如何能養出一個天使,他們只是生下了一個更隱忍、更惡毒的男孩。
多少人被方明慈純潔善良的外表欺騙,又被他時不時發作的惡毒心腸折磨得痛苦不已,時間久了,他在原來的初中已經臭名昭著。
可是沒關係,上了高中之後,一切又是全新的開始,所有人都會因為他沒有攻擊性的外表對他心生好感。
事情發生了一些改變,方明慈不再是學校裡最受矚目的學生。
他年紀小,又發育晚,在初具荷爾蒙的男生堆裡秀氣得太像女孩,方明慈乖乖的外表很容易讓人將他當成引人憐愛的弟弟。
以這樣一副身軀和模樣,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姐姐方明薇。
她的聲音和小時候不一樣了,更成熟也更傲慢,有時候還帶著一點不耐煩,當然是對著圍在她身邊的男生,方明薇和女孩們講話很溫柔,臉上也笑著,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方明慈先注意到她的聲音,然後才注意到她的長相。
唇紅齒白,她很明豔,個頭也很高挑。
然後,方明慈驚恐地發現,自己好像和她差不多高,甚至還要矮一些。
他以前從來不覺得發育晚是一件丟臉的事,不過是自然的生理差異罷了,可是在方明薇面前,他竟然覺得這是奇恥大辱。
方明薇自他身邊擦肩而過,並沒有注意到他,應該說,她完全無視了他。
只有方明慈默默注視著姐姐的離去,他這十幾年來都將她作為一個清晰的目標,可是對姐姐來說,他可能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方明薇甚至連他的姓名和長相都不知道。
他的心裡有無數的惡念在湧動,無數種惡毒的方法可以叫他這個弟弟讓人永生難忘。
方明慈感到久違的血脈賁張和心癢難耐,可當他回憶起那張稍稍冷淡又十足高傲的臉,心裡彷佛砸了一塊大石頭,說不出的堵。
他後來想了很久,才明白這種感覺叫嫉妒。
大概是,對真正高傲的小孔雀、不沾半點汙泥的天鵝來說,假的就是假的。
這嫉妒裡或許還藏著些別的更復雜的情緒,他期待方明薇也能看見他的存在,就像他記得方明薇的聲音,記得方明薇生氣時眉頭皺起的弧度那樣。
出於這種隱秘的期待,方明慈利用他在老師那的良好信譽得到一個靠窗的位置,正對著方明薇教室的方向。
在學校裡,方明慈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觀察他的姐姐,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
他那時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方明慈只是很迷戀這種感覺,他看著一個身形修長的少女在教室裡進進出出,卷卷的髮梢拂過肩頭,和女同學結伴而行時,白淨的臉頰微微泛紅,笑得眼睛亮亮的。
她在班裡人緣很好,無論是女生還是男生,只不過方明薇不太愛和男生玩,其中有一個眼鏡仔,在方明慈看來最為惹人厭煩。
他看起來斯文無害,學習成績也不錯,大概是學校裡女孩都會喜歡的型別,就算方明薇不理他,他照舊笑臉相迎,因此出現在方明薇周邊的次數最多。
往往像這樣的人最深不可測,他見過那男孩在方明薇看不見的角落看著她的模樣,瞳孔裡沉澱著深深的陰鬱,全都藏在那副假作溫良的鏡片之後。
方明薇看似脾氣壞,實際上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
偶爾那男孩也能逗笑她,不是和女生待在一起時清脆的笑,而是淡淡的笑,抿著紅紅的嘴唇。
他盯著方明薇的笑臉,難以忘卻,似乎能夠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感受到她面板的溫暖,柔柔的,和溫水一樣。
然而這只是他的幻覺而已。
反應過來的方明慈開始深深地嫉妒,物件從方明薇變成了那個讓她微笑的男孩。
他能感覺到,那個男孩和他是一樣別有心思的人,他能做方明薇的朋友,能讓她笑,而方明慈只能偷偷地看著。
憑什麼?
他感覺到怒火中燒。
而且這種情緒越來越難以抑制,直到有一天,他決定不再做一個卑劣的偷窺者,他想讓方明薇記住他。
……
“誰?你說那小三還有一個兒子。”
他聽見了方明薇冷冷的笑聲,充滿不屑與厭煩,身軀僵直著,無法再向前。
方明慈悶聲不吭地走開,心臟卻在止不住地砰砰亂跳,渾身跟燒起來似的熱。
他沒有被方明薇厭煩的態度打倒,只是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在他的身體裡衝撞、燃燒,讓他的身體發著抖,打顫的牙齒緊緊地壓著舌頭,差點咬出血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陌生而旖旎的夢。
夢裡有方明薇的笑臉、哭臉,最後是那個厭煩至極的眼神。
醒來之後的方明慈捂著眼睛,褲子被浸得涼涼的,他硬得不行了。
因為方明薇那一句“小三的兒子”,因為她厭煩的眼神,方明慈在床上翻了個身,躲進被子,哆嗦著身體射了。
連他都覺得自己有病。
被方明薇刺激的、遲來的青春期將他徹底打倒了,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那時一樣,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完了。
他曾經把方明薇當作姐姐,可在她的形象具象化後,他只能將她當作一個美麗的少女。
他十五歲,少不經事,而方明薇是一個比他更為成熟的,具有無窮吸引力的異性。
在方明薇十八歲前夕,父親準備帶他回家,這代表他正式成為方家的一份子。
他已遠在天國的母親恐怕不知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不僅面甜心黑,還對她視作死敵的那個女人的孩子迷戀不已。
那一晚,方明慈為他們即將到來的初次見面輾轉難眠,緊張地冒了許多汗。
為此他已經準備了很久,沒人比他更會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