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情況勉強起色，病懨懨撐過這冬天，小荷瘦得不成人樣，能見面板下清晰的骨頭紋路，她捧著喬舟折的蓮花靜看家人為她拉官材掛白幡，大夫說她油燈耗盡至多隻剩半月。

小荷輾平紙蓮花發皺的邊角，只覺得半月太長了。

全世界都接受這個訊息，唯獨喬舟不肯，外頭雞飛狗跳的，喬舟不顧阻攔闖進她閨房，頂者狗啃頭東禿一塊西禿一塊，還有下顎還有血痕，想來是剃頭沒剃好給劃傷了，有些好笑，小荷牽起嘴角勉強笑了下，然後雙眼一暗。

再清醒時，已是盛夏。

旁人都說是奇蹟，小荷拿起床邊紙蓮花，拍開上面的髒東西，拍不淨吹口氣，掀起層灰，嗆得她連連咳好幾聲。

碰地一聲，破舊木門被撞開，喬舟踉蹌闖入，給門檻拌下，摔了跤不慎扯斷脖子上的佛珠鏈，木珠灑滿地，他身披袈裟眉間一點硃紅，眼前人有些陌生，於小荷而言只是睡一覺醒來，於喬舟卻是度日如年，他剃髮為僧，日日夜夜瘋魔似祈求觀音拯救小荷，若祂願意拯救這條微不足道的性命，那他願意為此獻身，從此行善佈施造福眾生。

喬舟本是多愁善感之人，看見小荷眼淚不爭落下，緊繃的情緒終於得到釋放，他跪在小荷面前大哭一場，就此斷了塵緣遁入空門，法號蓮真，侍奉明闡宗萬戒觀音。

萬戒觀音確實救了小荷一命，可惜人終將難逃一死，在痊癒三月後，小舟不慎翻覆，可憐的姑娘撐過病魔糾纏，躲過生死劫，最終卻溺死在那片蓮池之下，那片她自小就熟悉的地方。

小荷是名採蓮女，說話喜歡加些奇怪的語助詞，旁人說她輕浮不檢點，蓮真卻覺得是那些凡夫俗子不懂欣賞，小荷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蓮真確認小荷健康後不再留戀，剋制自己擁抱小荷的衝動，雙手合十向她行佛禮就此別過，去明闡宗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想小荷是否見到她所念的蓮花，想小荷未來夫婿會是什麼樣子，想小荷會生幾個孩子，路途漫漫走了二月，抵達明闡宗時，偌大的佛堂空無一人，淼小的他仰首見萬戒觀音像，明明是個死物，卻讓蓮真感受到祂正用“慈悲憐憫”的神情望著他。

蓮真虔誠向祂叩首，感謝祂的成全，只是這份心意維持不過一月，遠方就傳來小荷的訃聞，荒謬到令人難以置信。

蓮真扯去袈裟，向獵戶買了各種動物內臟，灑到萬戒觀音堂前瀆神，他眼底有恨，恨這肆意玩弄人心的神祇，恨自身是如此無用，提起豬油罐子灑滿地，火摺子一點，莊嚴肅穆的佛堂燃起地域灼灼烈火，觀音象眼下流出血淚。

此時萬戒觀音顯靈，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命運的錯，祂確實救了小荷一命，只可惜天道難違，小荷命該決於此，誰也擋不住。

萬戒觀音一響指滿室血腥火光消逝，祂淺淺笑道：“你若還信我，我有法子讓你再見到小荷，甚至是讓她復活。”

但凡還有點理智都不會答應，可惜蓮真執念已深，就此與萬戒觀音狼狽為奸。

蓮真跪在地上叨叨絮絮說著話。

萬戒觀音揚起嘴角：“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樣嗎？”

手持蓮花女人虛影逐漸清晰。

那日女人心血來潮想去觀音廟求姻緣，可惜遇上流寇，喊了半天救命總算看到希望，大門開了，蓮真只是遠遠看一眼，心如止水，女人的命數如此，只能怪命不好，行佛禮算祝福她下輩子頭好胎做個好命人，關上大門、關上最後一線生機。

女人一生的走馬燈在蓮真面前跑過，蓮真瞪著眼一刻也不敢眨，最終女人化作骨女，殺了批僧人，引來蓮真。

骨女鬧出許多條人命蓮真必須給大眾一個交代，本是抱著剷除她的心情入山，卻在見到她那刻猶豫了，又聽她說自己叫芙蕖。

芙蕖芙蕖、芙蕖啊，可是個好名字，雖然上天沒給她條好命，但父母卻給她一個好名字，蓮真念著芙蕖很順口，於是決定饒她一命。

天道不善，他欲逆天而行，區區一隻骨女又如何？

芙蕖很壞，甚至壞到有些可愛，常常自作聰明瞞著他背地裡做些傻事，以為他不曉得還沾沾自喜。

一切有了變化是從帶她見陸謹言那天開始，他理應滿足於陸謹行的墮落，畢竟當他成功墜入谷底受萬戒觀音奪舍，長久以來的夙願就能完結。

他會再見到阿荷，而芙蕖也能如願與陸謹言生活，可怎麼的胸口總有鬱氣。

是啊，芙蕖憑什麼趾高氣昂，芙蕖的一切都是他所賦予，若沒有他，芙蕖早該死在那山頭上，怎還有與人勾三搭四的機會。

蓮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芙蕖雖然頑劣，但卻是實打實的怕他，從不敢違逆他的意思，乖順的像隻小羔羊。

於是他讓芙蕖去行刺溫容。

第一次，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回來傳信，隱去氣息徘迴在雲州城中看那蠢貨在哪，縮成巴掌大的骷髏框啷框啷在地上跑，若換旁人蓮真絕對不會親自走一趟，只會輕描淡寫道。

既然失敗，那就別回來，我不需要沒用的廢物。

喀嚓一聲人頭落地，轉頭尋找另個更有能力的替代品。

蓮真注意到自己的變化，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只有她才能讓陸謹言崩潰”，心安理得做著不符本性的舉動。

第二次刺殺，她沒回來。

外邊都是眼線他不能輕舉妄動，在合歡教中等了一宿又一宿，心理怒意更盛，罵著沒用的廢物，殺個人都不利索，就是養條狗也能叼個碩鼠回來，而芙蕖淼無音訊。

直到他等到人了。

芙蕖從某天起開始頻繁的換皮囊，他總能一眼準確認出，可這次他明知眼前之人不是芙蕖，卻還是抱著一絲僥倖，看她熟練的動作，蓮真壓下心底強烈懷疑，直到萬戒觀音挑開這層自欺欺人，他憤怒了。

說不清為什麼，就是特別生氣。

直到芙蕖死前最後心聲呈現在眼前。

這一生真的好累呀。

唉，不過是想當個受寵愛的平凡女人怎麼那麼難呀。

如果人生可以選擇，她也不想當壞人呀。

孽緣呀。

蓮真崩潰了。

萬戒觀音快樂了，還在旁邊火上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