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鬧哄哄的教室安靜了下來。安華抬頭看去,發現講臺上已經站著一個熟悉的男人。男人今天換下了研究室的衣服。穿上了白色短袖襯衫,搭配黑色西褲、皮鞋。非常普通的組合,但是穿在男人的身上非常精神。
當看到男人手上那一沓檔案的時候,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浮現在心頭。
果然,接下來,講臺上的男人開始講話:“大家好!我叫紀明城。是這次交通局邀請過來,專門給你們上文化課的負責人。課程大概的內容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交通規則,另外一部分是汽車機械常識……”
安華坐在臺下,聽著紀明城講課,意外的,他居然能把枯燥的交通規則講得非常生動。當然,他講述的每一條交通規則後,總是喜歡帶上一個反面例子。比如,哪個省運輸隊的司機,不遵守轉向打燈規則,最後在漆黑的山路上行駛時,被後面的車輛撞上,車毀人亡。
這些個反面例子,統統都是不遵守交通規則的那一方車毀人亡。
一開始,安華以為他說得都是真的。就跟後世每次乘坐交通工具時候,看到的那些宣傳片。只是聽著聽著,她就知道這些例子裡面肯定有些是紀明城編的。
不過,她也能理解紀明城。因為他剛開始講課,就有學員忍不住打瞌睡或者在底下竊竊私語。但是,聽著紀明城一個又一個車毀人亡的故事後,這些人都被嚇得不敢說話了。
臺上,紀明城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些自己編的故事。等他眼睛掃到安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果然,他就知道安華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故事很多是編的了。畢竟,這時候車輛覆蓋率很低。哪裡有那麼多車毀人亡的事故。
不過,不遵守交通規則,真的會出事故的。
一晚上一個半小時的文化課下來,大家都聽得全身雞皮疙瘩蹭蹭蹭起來。
所以,紀明城一宣佈下課後,那些個五大三粗的小年輕,有一個算一個,溜得賊快。
反而安華因為不想跟這些散發著汗臭味的人擠,一直呆在教室裡面。
“安同志,今晚的課講得還可以吧!”
紀明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站在安華附近。
安華靠著課桌,揮揮手讓孫凱他們自己先回去。接著一邊收拾自己的筆記本一邊說:“挺厲害的紀老師。你有這才能,可以去報社工作了。”
紀明城聽完,錯愕了一下,接著搖搖頭:“那不行,我最喜歡的還是研究發動機。”
說到發動機,安華想起了自己家裡那一堆堆書。雖然都是紀宏山送給自己的。但是,其實那些書真正的主人是眼前這位紀老師,紀大工程師。
趁著這機會,安華乾脆把自己看完書後發現的問題問了出來。
紀明城一聽,挑了挑眉。怎麼安華的問題跟自己的研究方向那麼相似?難不成,大伯要的那些書,最後都給了安華?
紀明城是知道自家大伯收了安華當徒弟的,只是沒想到大伯還這麼關心這徒弟的學習情況。之前大伯收的那些個徒弟,可都沒有這待遇的。聯想起幾次大伯給自己打的電話,他大概明白大伯想照顧這難得冒頭的女徒弟。
女同志想在工作中獲得出頭的機會,是十分困難的。這種困難,在男人扎堆的行業更是難上加難。安華這位女同志能夠頂住壓力,進入運輸隊當貨車司機。說實話,紀明城心裡是十分高興的。
他不希望,自己母親的遭遇,再次重現。他的母親,一個紮根科研的普通女同志。不也是因為性別的緣故,被一句輕飄飄的“女同志不可能研究得出來”作為理由,加上一些卑劣的手段,最終研究成果被人竊取,還揹負了莫須有的罵名。
紀明城想到這裡,拳頭攥緊。那些卑劣的偽君子,總有一天,他會讓這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安華的感覺十分敏銳,只覺得紀明城的狀態忽然不太對勁。明明兩人一起離開教室,雖然沒怎麼對話,但是對方一直都很冷靜的樣子。只是走著走著,好像情緒不太對頭。
她不禁開口:“紀老師,你身體不舒服嗎?”
沉浸在思緒中的紀明城,被一道清亮的女聲給震醒。低頭看看安華那帶著關心的眼神,心裡泛起一陣暖意。
“沒事,就是想到些不好事情。對了,你師父是我大伯。平時你叫我紀師兄就好。不然,叫‘老師’讓我大伯聽到的話,他老人家怕是會跳腳。說跟自己大侄子同輩了。”
“哈哈……”提到紀宏山,安華不禁笑了起來。
從今晚紀明城出現在教室,她就知道中間師父肯定出了大力氣的。不然,紀明城一個大型汽車廠的工程師,不會跑到這拖訓班來當文化□□的。
氣氛輕鬆起來後,安華這才知道,紀明城居然跟自己住在同一棟宿舍樓。
“那你白天是直接回汽車廠的研究所嗎?”安華有點好奇。
紀明城點點頭:“最近研究已經告一段落,新的課題還沒定下來,所以晚上我才有時間過來當□□的。不過,白天還是得回去研究所值班。”
聊著聊著,宿舍樓就到了。
而這時候,安華終於發現,紀明城不止跟自己同一棟宿舍樓,而且就住在她隔壁。因為整棟樓都是給領導居住的。所以,安華這剛來一天的,還真的沒發現自己鄰居是誰。
“這也太巧了。”安華笑著說了句,就跟紀明城道別。
宿舍裡,羅紅妹跟李楚怡已經回來了。李楚怡正趴在桌上小聲哭著,而羅紅妹則是在邊上焦急地安慰著什麼。
“這是怎麼呢?”安華不解。
“安華,你終於回來了。過來幫幫忙,李妹妹回來就哭個不停。
安華不太喜歡性格軟弱的人,只是看在大家都住一個宿舍的份上,還是走過去問了問。
只是這李楚怡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會搖頭,咬著嘴唇一直哭。
安華無奈:“羅姐,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乾脆送醫院去?”
上了一天實訓跟文化課,安華真的覺得自己累了。實在不想為了陌生人,折騰的太晚。
羅紅妹其實也搞不懂李楚怡幹啥哭。她覺得這拖訓班的日子很美啊!
上課有人教開拖拉機,有人教識字教知識。頓頓白米饅頭雞蛋肥肉,還不要錢。住的地方寬敞明亮,還有抽水馬桶跟洗澡間。可比她們大隊好上一百倍了。要不是家裡還有孩子等著自己回去。她恨不得天天過這樣的神仙日子。
安華見自己說了好多話,這李楚怡也不怎麼吭聲。終於不耐煩侍候了,直接回到自己的床鋪找衣服,抱著就進了洗澡房。
誰還不是個公主呢!問了那麼久,一個字都不說。當誰是她爹媽一直捧著她啊!
估計是安華這忽然離開,李楚怡的情緒更加崩潰了。不過,這次她終於開始往外蹦出幾個字了。都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樣的廢話。
羅紅妹雖然熱心,但也被這妹子鬧得夠嗆的。她實在不明白,這裡這麼好,為什麼李楚怡還這樣!!不過,見人現在開口了,她就耐著性子問了起來。
等安華從洗澡房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兩雙眼睛盯著自己。一雙很正常,一雙卻紅腫著。
安華挑了挑眉:這是好了?
“安華,你可出來了。這李妹子的事情我也搞不懂算不算事情了。”羅紅妹臉上掛著茫然的神色。剛剛問了一通,問了點東西出來。不過,她實在搞不懂李楚怡為啥因為這麼點小事,就哭成這個樣兒。
原來,今天拖拉機班實訓課的時候,因為整個班只有羅紅妹跟李楚怡兩位女同志。監理員為了照顧她們,就把她們兩單獨分給一位脾氣好的師父。
這樣一來,就惹得其他男學員心裡不太舒服了。畢竟,其他人都是五個人一個小組的。直到李楚怡因為發力不對,老是不能成功發動拖拉機,被其他男學員取笑。取笑的話不外乎就是說她這麼蠢,學不會,不如直接回家結婚生孩子算了。
安華聽完,眼角忍不住抽抽。她也不說什麼,只是問:“羅姐,要是那些男學員這樣說你,你會怎麼辦!”
羅紅妹撓頭:“在我們鄉下,被人罵了就罵回去唄!哪裡有那麼多傷心不傷心的。”
羅紅妹沒有說的是,她曾經聽過比這些話難聽百倍千倍的話。她還不是挺過來了。現在還能參加拖拉機培訓。等她拿到證後,就能回去大隊當個拖拉機手,賺多多的公分,把自己的孩子養大。
短短的一天相處,安華就知道羅紅妹肯定是個有故事有閱歷的人。聽到她的回答,也不意外。接著轉頭看向臉色怯懦的李楚怡。
“我只問你一句,你想不想透過拖拉機手的考核。”
李楚怡一直低垂的腦袋,聽到這句話後立刻抬了起來。紅腫的雙眼第一次出現了神采:“我想。”
安華見狀,終於覺得眼前的人還是有那麼點可取的地方。
“那你就拿出你的精神氣!我這個去學開大貨車的都不怕,你就學個拖拉機的,更加不用怕了。”
說著,伸手拍了拍李楚怡的肩膀。然後,開始教她怎麼面對班裡那些難聽的話。怎麼應對來自其他人的質疑。
安華這會兒不會知道,因為自己今晚的教授,若干年後,李楚怡居然從一個哭唧唧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農用機械公司的女老闆。
第二天白天,又是實訓課的時候。
只是,今天不同於昨天,安華一到訓練場,不止收到了學員的注視。就連那些老師父都時不時看她幾眼。想弄明白,她怎麼那麼厲害。還沒拿證,那手開車技術就已經可圈可點。
看著笑嘻嘻的安華,萬師父不再像昨天那樣,以為這小姑娘不認真學習了。相反,一看到她的笑容,萬師父就想到自己昨天干的蠢事,覺得臉挺疼的。
偏偏因為昨天安華出了個大風頭,今天很多學員都纏著他們這些老師父,也要跟安華那樣立刻上車訓練。他們覺得,安華這樣的小姑娘,都能把貨車開得那麼順溜,他們長得比她高、比她壯、比她力氣大,他們肯定也能做到。
這些老師父都不是脾氣好的,被這些個五大三粗的小年輕圍著說了好一會兒話,也不耐煩了。這些蠢貨這樣鬧騰,看來是還沒接受到來自社會的毒打。
有一個老師父乾脆從走到貨車裡面,把搖把抽了出來,拿起大喇叭吆喝:“你們誰想上車去練倒樁的都可以。”
“啊……好啊!我先來……”
“我先來……”
“不,我先來……”
安華一看到這些個老師父一個個把搖把抽出來,就知道他們想幹啥了。
嘿嘿!她準備看看這些鬧騰得最厲害的學員,到底有什麼本事。
果然,接下來,領頭的司機姚師父就開始講了上車的要求。很簡單,只要哪個學員有本事發動貨車,就能上車去練倒樁。
這發動貨車的步驟,昨天已經粗略地講過一下的。只是因為實訓課是從基礎的車輛保養開始,所以很多人其實根本沒上過手。
不過,部分自信過頭的男學員,看過昨天安華不到一分鐘就成功發動了貨車。現在,一個個覺得很容易,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最後,這些人被安排排成一隊,一個個準備上手發動貨車。
“醜話說在前頭,一個人只有一次機會。既然你們都覺得自己比安華厲害,那麼你們也只能跟她一樣,一次成功發動車子。不然,你們都沒資格坐上這大貨車。”
安華聽到這個要求,心裡暗笑這些老司機不厚道。
沒有經過多次訓練的新人,根本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發動貨車。當然,排除部分天才。這些個老司機擺明是想給跳出來的這些刺頭一個下馬威。
搶到第一個出來的,是個長得跟熊一樣高壯的小夥子。只見他接過搖把,就似模似樣地一手壓著車前保險槓,一手開始搖搖把。
只是搖了幾分鐘,車子沒有一丁點兒動靜。倒是小夥子累得滿頭大汗,舌頭都快吐了出來。
“你不行,下一個。再讓你小子搖下去,這發動機怕是要被你給搖出來了。”
小夥子本來因為發力過猛,臉頰通紅。這會兒被姚師父這樣說,更是連脖子都紅了起來。
安華在邊上看得直搖頭。就他這隻有一股蠻力,不講究技巧的。真的能把發動機搖壞,也發動不了貨車。
接下來的十幾個人跟這第一個小夥子犯了同一個錯誤。這樣一來,後面還在排隊的人,心裡就泛起了嘀咕。
難不成,這發動貨車,居然這麼難?不對啊!昨天那安華一下子就成功了。
當下,就有人跳出來:“姚師父,我覺得這車子有毛病。我們申請換車,就換成昨天安華開的那一臺。”
這個說不上好點子的點子,居然還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甚至,已經有人陰謀論起來。覺得是這些老司機想整他們,特意搞了臺壞車子,來耍他們玩的。不然,為什麼十幾個人試過了,還沒有一個成功的。
這會兒,他們還不肯承認,自己就是不如安華一個女同志。
安華見這些人沒有實力,還敢把自己的名字提溜出來,直接冷笑。
姚師父顯然是個硬茬子。見有學員敢質疑自己,立刻冷哼一句:“這豬拉到京城還是豬。就你們這樣的廢物,給你們換一百臺車子,結果都不會變。”
“那不成,姚師父。不試過怎麼知道咱們這臺貨車是不是有毛病。你不換一臺的話,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們故意使詐。”
仗著人多,有些個人就混在人堆裡,開始吆喝起鬨了。
姚師父眼睛狠狠瞪向鬧得最兇的幾個人,接著不屑地說了句:“你們不就是想說這臺車子是壞的嗎?那成,老子現在就把車子發動給你們看。到時候,你們這些人統統給老子滾蛋。” 姚師父直接說趕人的話了。當然,趕人他是沒權力的。但是他肯定要整整這些個刺頭了。
那些刺頭顯然知道姚師父是沒有權力趕他們走的。有恃無恐地添了個條件:“姚師父,你們這些老師父來發動車子可不行。誰知道里面有沒有貓膩。這樣,就讓昨天那個安華出來。讓她來試!”
刺頭們都不相信安華能夠成功發動眼前這臺車子。因為他們之中,有人有點眼力的,已經發現發動機的氣缸裡面,有點兒不正常。
安華見自己又被提溜了出來,乾脆從人群裡面走到那臺貨車旁,譏誚地勾起唇:“這位同志,你這是哪裡的毛病。有話好好說,別亂咬其他不相干的人。”
刺頭之一見安華這樣囂張,更是不爽:“你這樣的女人,昨天都能上車。憑什麼我們就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