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希希年紀還小, 並不懂其中的含義,直白的問遇赦不赦是什麼意思。
林嶼把希希摟到旁邊來,他當初粗略看過一些律法書, 對本朝律例條文還是略知一二的:“咱們朝堂的律法,會先把犯罪的各色人等判處刑罰,分做幾等,然後碰到新皇登基或者太子降生, 就會大赦天下。有些犯人, 就減罪釋放,比如十年的改判八年, 雖然一輩子也碰不上幾次,但總歸還有一點奔頭,如果聲明瞭遇赦不赦,那就是什麼施恩舉措都輪不到他們頭上。”
希希一下子就聽懂了,如果這樣,那些異戶不是太可憐了嗎?
“可憐也沒辦法, 這是當初□□皇帝定下的規矩, 被他欽定為異戶的人, 也是當初...的人,後代更不會推翻□□的政令,這不就是一代代的傳下來了嗎?”周氏說的隱晦, 但林嶼聽懂了, 八成異戶的祖輩, 都幹過謀反篡位的事。
異戶不能平反也不能經商改善生活, 會分配一定的荒地, 勉強混個溫飽而已, 株連九族跟成為異戶比起來, 也不知道哪個更悽慘。
然後當初的知州圖省事,就把他們這麼一群流放的人,直接給扔到了甘泉村的旁邊,他們另外修起了草屋,跟甘泉村隔河相對,自稱下甘泉村。
當初周氏說要派人來接,也是這個緣故,只是一時忙亂忘記了。外面的人聽到甘泉村,只覺得晦氣不想靠近,生怕沾染了異戶的窮酸氣。
出身出身,就這兩個字,就壓死了一群人。
林嶼說不出的鬱悶,唉,祖宗犯的罪過跟後代又有什麼關係?後代連祖宗的面都沒見過,還要被遷怒,心裡又怎麼不記恨?
屋裡陷入沉默中,周氏連忙打岔,“這都說的什麼事情,人才剛來,還沒有給你們接風洗塵呢,光說話了,我去廚房做點好吃的。”
“那我就等著吃孃的拿手好菜了。”林嶼也不拒絕,讓周氏儘儘心才好呢。
周氏轉頭去廚房裡做飯,趙妍妍幫著燒火,看見這樣的情景,康安跟康平主動過去幫著洗菜。
“真乖。”周氏挨個的摸腦袋,得到誇獎的康平高興的很,做事更加賣力。
村裡條件有限,並沒有多豐富的食材,都是在房前屋後開了一小塊地,種菜自己吃,常見的就那麼幾樣。反而是下甘泉村靠著水,經常有人出海去打漁,撈出不少的海鮮。
都是新鮮的,上鍋一蒸以後,撒一點鹽,味道又鮮又甜,吃的人是恨不得把舌頭都嚥下去。
主食是饅頭,因為做一頓可以吃兩頓,林嶼幹了不少的海鮮,內陸地區的人,可享受不到這樣的美味,要麼吃經過醃製還帶著腥味的乾貨,要麼就是河鮮。
看他們都這麼愛吃,周氏挾了不少。
吃過飯後,大家分開去休息,晚上留個人守夜,其餘的回屋。兩個妹妹跟著親孃睡,而弟弟年紀更大,自然是跟林嶼一個屋,還有青山哥。
睡在鋪著麥草的地鋪上,林嶼一翻身,麥草就細索直響。嘶,背上有點難受。
林嶼反手去撓後背,麻癢癢的,十分不舒服,他起初還以為是地鋪的原因,撓了幾下之後越來越難受。
睡在他對面的康安也不老實,即使在夢中,也伸手在脖子上撓了撓。
不對啊,被蟲子咬是一點點的,哪有一片片的?
他立刻翻身起來,用火摺子點燃油燈,藉著燈光一看,哎呀!滿身撓的觸目驚心,全是一條條的紅印子,再看康平,一點事沒有。
這蟲子還會選人來叮,太不科學了。
林嶼把康安搖醒,他睡的也不舒服,脫了外衣一看,這整個後背都被撓花了。
林青山迷迷糊糊的睜眼,“怎麼了?”一看整個架勢,嚇的一聲臥槽脫口而出,整個人一激靈就清醒了。
“海鮮過敏了,”林嶼剋制住撓癢的衝動,把迷糊的康安搖醒,“起來催吐。”
青山雖然聽不懂過敏是什麼意思,但看著架勢也不太對勁,連忙爬起來準備幫忙。
他一動,差不多全家人都醒了,看到被撓成花臉貓的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今天負責做飯的周氏嚇的魂不守舍,怎麼好端端的兩孩子成這樣了?難道是中毒嗎?可全家人吃的東西都一樣啊。
忍著難受,林嶼解釋過敏的原因,有些人就是天生碰不得某些東西,碰了就要起紅疹疙瘩,海鮮過敏也還算常見,畢竟他們都生活在內陸地區嘛。常見的還有花粉過敏,塵蟎過敏等等。
“那,那可以辦?找大夫?對對對,找大夫!”楊姨娘摟著康安,心急的想要出門找大夫。
“距離醫館太遠,趕過去時間也拖的太長,楊嬸嬸,先催吐。”林嶼說。
“啊?這樣有用嗎?”
“死馬當活馬醫嘛,既然是海鮮讓人不舒服,當然先吐出來。”林嶼還有心情開玩笑,“娘,去廚房拿根勺子來,沒有勺子筷子也行。”
周氏還沒動,楊姨娘先一騎絕塵竄去廚房,飛快拿著勺子回來,緊張的問:“接下來怎麼辦?”
“壓著舌根,小心點不要捅的太深,會傷到喉嚨的。”林嶼仔細的教著,同時自己動手催吐,舌根上一受刺激,就會條件反射的嘔吐。一時之間屋子了充滿了難聞的氣息。
周氏心疼的難受,已經去廚房端來涼水讓他們二人漱口,林嶼漱口之後對著周氏笑,“娘,我想
喝熱水,再撒點鹽。”不論什麼時候補充鹽分都是不能少的。
“好好好!我馬上去!”周氏扭頭去燒熱水了,其餘人守在屋內緊張盯著兩個“病人”,康安縮在楊姨娘懷裡,飽受磋磨後無精打采的。熱水送來後,他就慢慢的喝著,隔一會兒喝一些。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起效了,楊姨娘覺得康安身上的紅印子慢慢淡了,從深紅色慢慢變成了淺紅,也不嚇人了。
這下才有心思說話,“怎麼,怎麼就過敏了呢?我們剛來這邊時,也吃一樣的飯菜,居然也沒事,真是菩薩保佑阿彌陀佛。”以當時她們長途跋涉的疲累身軀,再來一回過敏,八成是要重病一場的。
平時很少說話的易姨娘這時反而開口了,“我倒是聽同村說過,當初住在東北角的那戶人家的小女兒,不也是吃不得這些上吐下瀉嗎?而且爹孃沒當一回事,一直拖到第三天才送去醫館,差點要了小姑娘一條命。”說起這個,易姨娘還心有餘悸。
希希仰頭看了易姨娘一眼,細聲細氣的說她沒事。
“海鮮過敏特別常見,其實沒什麼大問題的,要不然大家先回去睡了?等天亮再去找大夫?”這一屋子的人盯著林嶼兩個,他還怪不好意思的。
主要一半都不是熟人。
“回,都回吧,阿樂就把康安先帶回屋裡,稍微眯縫一會兒養養精神,我守在這裡。”周氏既然發了話,其餘人都各回各屋,反而是林青山不知道該去哪兒。
“青山哥要是還困也睡會兒,天亮還有的忙呢。”
“我不困,就這麼坐著吧。”其實忙活了這幾天,日日沒睡好,哪有不困的?只是林青山不好意思走開,周氏就閒坐著,找他說家常。說著說著,林青山很自然就提起帶著他家做生意的事情,
以前家裡人多的吃不上飯,現在做生意不僅能吃飽,還買了鋪子呢。三叔還打算過些日子,把家裡的大孫子狗蛋送去學算賬,也不求學個名堂出來,只要能把自家的賬目盤點清楚就行。
“還有這一出呢?”周氏十分驚訝,轉頭過來想要問林嶼,林嶼推了推康平,康平立刻接話,
“還不止呢!還有好幾樁生意,賺的不少錢。”然後一通扒拉扒拉的彩虹屁,聽得林嶼都懷疑,這說的是他嗎?聽著就差遁地成仙了。
“你別聽他們瞎說,都是做點小生意餬口,要說真正的商行,根本排不上號。”
“光是這樣也很厲害啊,焉知那些大商行不是從小生意開始做起的呢?”周氏感嘆著。
“這還不算,大哥還教我們識字,練字,算學,還有那個那個....”康平想不起來新課的名字。
“物理。”楚楚補充。
“沒錯物理,萬物之理,可有意思了。”康平越說越高興,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
周氏聽他說的有趣,含笑的追問到底學了什麼,康平就一點點仔細說來,一口氣說了一個時辰,就晃到天明時分。
林嶼挽起袖子,紅印消退不少,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找大夫確認過最好。
大夫看他們的紅印子,再問急救措施,滿意的點頭,“處理的不錯,基本沒什麼毛病,回家再開兩幅藥吃斷根就行。”
楊姨娘千恩萬謝的,周氏想起還躺著沒醒的趙先見,私下悄悄問,有沒有看砸傷的大夫。
大夫咂咂嘴:“這事啊,說難辦也難辦,說不難辦也不難辦,你可拿得出銀子?”
“銀子不是問題,就算傾家蕩產,耗盡我後半輩子,也要救人。”周氏堅定點頭。
“那我給你透點訊息,知道海市嗎?”
周氏點頭。
“海市上有一個神醫,據說有人撞見過,是藥到病除的,不管什麼疑難雜症,撞到他手裡,就沒有治不好的。”大夫繼續說:“但他這人毛病怪,刻意找是找不到的,還喜歡問人問題,答不上來就扭頭走人,你如果實在想試試,可以去海市撞撞運氣。”
周氏謝過大夫,把他提供的資訊牢牢記在心裡。
大夫心想,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還奢望自由行走,顯然是沒事,但對著傷者家屬實話實說,那是要倒黴的,他只能指點到這裡。
第七十九章
再回到下甘泉村內, 既然不能吃海鮮,周氏就張羅著要去淘換一些別的吃食,不拘是什麼, 只要帶葷腥的都算。
幸好村裡也有人偷偷養了雞鴨,周氏換回來一隻雞帶二十幾個雞蛋,就準備做紅燒雞肉和蛋羹。
“附近就沒有集市什麼的嗎?買點東西這麼不容易?”林嶼已經好的差不多,讓他不出門他也帶不住。
“距離州城太遠, 來回不易, 平時村裡都是一次買夠幾個月的量,偶爾油鹽提前用完了, 就互相拆借一下。”同時天涯淪落人,能幫一把是一把。
林嶼點頭,幸好鄰居都還通情達理,不是那種做怪的人。只是這裡條件實在簡陋,住的是草屋,腳踩的是泥地, 還有海風常常颳著, 很是磨人。
“娘你坐著, 我來忙。”林嶼挽起袖子,搶過周氏手裡的漿糊,開始給窗戶上紙。紙張被吹破了, 需要更換。
“噯!”周氏卻只是換成打下手, 兩人一邊幹活一邊說話。
“趙叔叔還沒醒嗎?”
“今天早上醒了一個時辰, 喝了藥然後又睡了。”周氏還在琢磨神醫的事情, 回答的有點心不在焉。
“睡著也好, 說明身體在慢慢康復, 比強撐著好。”林嶼拿出漿糊往窗欞抹, 哎呀抹多了。
周氏刮下多餘的漿糊,把白色油紙往上一拍一展,立刻就糊好了。
“那,要不要送到州城去找大夫呢?城市大一些肯定能找到的大夫更好,我聽人說,有些病就要趁著剛受傷時治,拖久了不好。”林嶼提議著。
周氏就把大夫提供的海市資訊說了出來,聽得玄乎的很。
“海市多久一次?”
“一旬一次,也不遠,就在靠著海邊的地方,下一次是五天後。”
“娘,咱們也不能光指望這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萬一遇不上呢?萬一過個一月兩月才遇到呢?太耽誤時間,這樣,趁著現在才是中午,去借一輛牛車,先去褚州城裡請個大夫上門看診,先治著。”林嶼直接決定了,“讓康平還有楚楚跟您去吧,康安暫時歇兩天,不要見風。”
“你就是主意正,好吧。”周氏放下手裡的瓷盆,“我馬上就出發。”
周氏走後,林嶼先把窗戶糊好,接下來找了找屋裡哪裡需要修繕,木門鬆了就重新緊一緊,籬笆散了就重新編,他跟青山哥一個主力一個打下手,忙的是風風火火。康安跟希希見了,就要出來幫忙,林嶼笑了笑,“這樣,你們在房前屋後到處檢查,我們分工合作。”他們兩就分開去檢查了。
楊姨娘跟易姨娘站在屋簷下,看著自己兩個孩子,楊姨娘喃喃道:“我從來沒見過康安這樣子,以前他可是連上課都要磨磨蹭蹭的主兒。幹活?怕不是在做夢。”
易姨娘一語道破:“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經過一番磨難還不長進,那才是白活了。”
“也是,現在也沒有驕奢的條件啊。”楊姨娘嘆著,她自己就不說了,易姨娘也是以前針線上的丫頭,根本沒有繼續讓孩子驕傲的資本。
“不過啊,昨兒的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難怪貞姐膽子這麼大,敢把孩子們託付給另外一個孩子,心裡有主意還鎮定冷靜,果斷決絕,就是大人裡也挑不出幾個這樣的,遇事不慌不忙的,哪怕涉及到自己也一樣,還能安慰別人。”
實在生平僅見。
易姨娘想起膽子大了不少的希希,也勾起一個笑來,“就是。”
反正幾個孩子都讓她們耳目一新,既懂事又不失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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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乒乓乓忙了兩個時辰,終於把屋子整理出個樣子,大夫也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