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立於明月溪中,水流緩緩,碧波盪漾,此時此刻,似乎沒有必要再互相欺瞞了,他知她深淺,亦知她謊言。而憶昔呢,也算明白對方只是想戲弄於自己罷了。
“所以,你根本沒打算帶我去見什麼東道主。”林憶昔肯定道,攏了攏衣袖,力道漸緊。
被戳破謊言,他迅速避過頭去,隱下滿臉紅暈與窘迫,數息之後,回頭正視著女人,紅暈消散不見,已然眉目清俊,自矜華貴。“軒轅令小爺看守此地,若有可疑人雜,悉數清理。”
他一挑眉,狀似無賴:“你說,小爺該拿你怎麼辦呢。”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你不過自行其是,為所欲為罷了,”林憶昔壓抑著怒意,儘量使自己平靜,“未曾想堂堂青龍也會欺騙凡人。”她只能拖延時間,刺激對方的良心或者自尊心。
此話說的極是,他竟無言以對。也不知是抽了哪根筋,少年勾了勾僵硬的嘴角,揚言就道:“小爺名號叄界之內誰人不曉,如此威信,又怎會欺負凡俗!”
有戲。見此,林憶昔捏了把手臂,迫使自己淚眼婆娑,眼巴巴望向信誓旦旦的少年,“大人洪量啊!”
“那是。”想也不想就應承下來,青龍美滋滋道,“小爺可是神界應龍之子,昔日風光無限,論誰見了不得恭維一二,若非軒轅……”忽而停住口,緊閉薄唇。
若非軒轅,怎至於此。
這旁憶昔一邊狀似恭敬地聽著,一邊觀察他神情。見少年驀然無言,不由心下一咯噔,意欲撫慰對方情緒,又不知如何開口,索性也不言語,只靜靜凝視著。
滿臉晦暗的少年蹙著眉,他瞥向恭恭敬敬的女人,彷彿透過時光長河,撞入往昔歲月,那些高傲與不朽,那些風華與璀璨。
少年默然垂眸,神遊天外。
好半晌,方從記憶裡抽身,他回過神來,又朝憶昔看去,女人依舊神情恭敬,如同以往無數人一般,禮貌卻又疏離。不知為何,倏忽間有些寂寥。
一直觀察著他的憶昔自然也沒有漏過這絲情緒。她可沒心情陪他追憶往昔感慨人生,她項上掛著的,可是隨時會被他取走的頭顱。
為了融入對方的情緒,不得已吸了吸鼻子,擠出幾滴清淚,“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青龍艱難地抿抿唇,搖了搖頭,隨即陰鷙佈滿臉龐、躍入眉目,雙手咔咔作響,“遲早。”
遲早什麼,卻無下文。憶昔推測,許是與他口中提起的軒轅有關。
“喂,女人,”憶昔還在凝神揣測時,少年促狹如常的聲音飄了過來,他已然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冠簾隨著他的側頭而微斜,珠墜輕漾。他說,“還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哪處旮旯裡鑽出來的。”
無禮輕佻的語氣,一如他狂妄傲慢的性子。
對此疑惑,她必需得謹慎,仙界之中保不準有搜魂秘籍,若是虛報來歷卻被識破,許會激怒於他。一時間猶豫了,剛要出口的假名吞回腹中。掃了眼少年神色,雖倨傲卻無陰狠,於是坦言道,“姓林,名憶昔。”
“自……”一頓,想起那貧瘠荒涼的地方,“從江陵郡來。”
果然,少年鳳目閃過一絲疑惑。
林憶昔補充道:“南隅大陸的小郡地。”
“南隅大陸?”不曾想華冠少年仍然一副迷茫不解的模樣,雙手環胸,摸著下巴在久遠的記憶裡探尋。直至一柱香後,聳了聳肩,眨眼道,“是何處?”
原以為只是身處秘境不諳世事的少年,沒想到連大陸也不清楚,就如當初窮山僻壤裡的自己一般。不過二者卻完全不同,依憑少年實力,攪亂世界格局都輕而易舉。如此,便只有一種可能。他被束縛於此,無法脫身,即便神魂都出不去。
由小窺大,他的主人帝鴻氏應該也被困縛於此,甚至可能根本沒有從萬年前的整息中醒來。不然以這青龍的脾性,早以將叄山五嶽遍知,五湖四海盡曉。
既然如此……林憶昔也眨了眨眼,無奈地望向少年,一字一句向他介紹大陸分化,思緒卻在翻飛。
帝鴻氏沉眠,靈寵當家,或許可以藉機行事。
費了好一番唇舌,終於將少年所有疑問解答完畢,林憶昔咂了咂嘴,順口一提,“我只在經史子集外傳秘聞中粗略見過青龍傳聞,修真界倒是有虺、蛟、螭,此些類龍生物也極少。”
意料之中,少年極輕蔑地嗤笑一聲,戴著紫金冠的頭顱高高昂起。“小爺是神界祖龍後人,豈是那些雜碎可比的。”
“神界?”她立刻從自誇的話語中找到那個陌生詞,“迎接飛昇之人的地方,不是仙界嗎?”這應該是整個修真界的共識,卻從未聽過所謂神界,仙界亦沒有神界的稱呼。
青龍不語,只是一躍,跳上四人合抱粗的槐樹,坐於一段枝幹上,旁邊還留有一截。他朝下揮了揮手,示意她上來。
見此,林憶昔只好催動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跳上樹梢,甫一坐下,便有點脫力,身子左右晃動。青龍嫌棄地將人攬了攬,往懷裡帶,“弱得跟只蟲子似的。”
話雖殘忍,確是如此。她太弱了。憶昔使勁抓著樹枝,力道之大,入木叄分。她仰頭,歉意一笑。“麻煩公子了。”
那副笑容分明是諂媚的,卻似蟲蟻爬過心間,又癢又躁。青龍喉嚨一緊,啞著聲道:“你還能麻煩到小爺什麼。”
“自然是麻煩公子講講神界的故事。”怕掉下樹梢,她往身旁的懷中挪動。
青龍一僵,搭在女人肩上的手不由緊了緊,耳廓又悄悄泛紅,他清了清嗓子,將不適拋諸腦後,“咳……”
“倒也沒什麼,”在女人真誠的目光中,他的嗓音染上一抹沙啞,“如若你說的沒錯,此地應是修真世界,修士飛昇之後,落地之處只是仙界。仙界之上是叄十六重天,是為神界。”
他才說到這裡,就見女人神情恍惚,伸出手在她眼前一搖,“喂,你怎麼了。”
無人知曉,她的世界觀猶如危樓,風雨雷鳴中飄搖。茫茫浩宇,她似乎永遠攀不到頂,已識乾坤大,驚恨草芥身。
回過神來之時,她已靠在少年懷中,淡淡的龍涎香氣領人心馳神往。
“你怎麼了。”少年一手擰著她的兩頰微微晃盪,一手摟住腰肢以免掉落。見她眼神不再灰濛,青龍舒了口氣,手中不再發力,暗悄悄揉了揉她的臉,便抽回了手。
憶昔沒有理會他的小動作,或者說,她很容忍。拽了拽少年錦袍,抬眸詢問,“那,祖龍又是何方神聖。”
被拽住的少年與女子距離極近,彷彿呼吸交融,她的眼神殷切,卻只是為了求知。青龍癟了癟嘴,“自是萬龍之祖,就是小爺這一族。”
“不是應龍嗎?”她記得對方提起過。
提起自己母皇,青龍立時興致昂揚,“那是小爺母皇。祖龍只是對應龍一族的尊稱。”
憶昔理得頭暈,“母皇?”
“嗯,”少年驕傲一點頭,眸中可見敬意,“應龍一族,男性為青,女性為金。母皇是族中領袖,也是引領族群步入輝煌的第一位龍族洪荒神。”
一提及自己的族群,少年舌燦蓮花,侃侃而談,恨不得說上叄天叄夜,好叫人深深折服。不過得益於此,憶昔漸漸理清來路。
得出結論:應龍是母系氏族,洪荒神是神界的神明。而除卻洪荒神外,似乎還有更高位面的神明,這一些卻是少年也不知曉的,只因他少時便被軒轅坑騙為侍,遠離神界。
“你說,”憶昔嚥了口水,若有所思,“既然你是男孩子,看過我的裸體,與我不清不楚,是不是會嫁不出去啊?”
她打了一手好算盤,就看青龍著不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