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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愛說天偏偏講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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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門發現女兒身後跟了個男人回家,我媽表情還是驚大於喜的。父母都是這樣,沒影兒的時候催得比誰都緊,到了登門拜訪的程度時又要從對方筷尖擺放的角度去細細考量。可能是習慣了我做什麼事都不會提前知會她,我媽很快調整好了表情——卻還是很快地將李東吾從頭到腳地掃了一圈——又如常地拿出待客的一次性拖鞋,我回來穿的總是這種。

就算她此時正和李東吾兩相客套著,可我還是能讀出她的遲疑,李東吾再保養得宜,明眼人也能看出兩個人年紀差了一輪的。“總算來了,我看著你還很面熟呢,你們兩個招呼不打一聲的,可別怪我沒來得及收拾家。”我一邊拆食盒一邊冷眼看老李如何拆招,也不知道我媽記沒記住年前那支緋聞裡男主角的名字,又能不能直接對上面前人的臉(好在她直接略過了我當時說的分手)。

李東吾報個名字,藏拙沒說年紀,至於提到做什麼工作的,他頓了一下,說我和了了一個公司上班,比她早入職幾年。

真有他的。

“我說想來看看,她還一直躲呢。”李東吾走過來幫我端盤佈菜,手勢很生疏,好在我媽小跑過來攔住了,又將好幾瓶酒翻出來供他選,看得我心裡一陣一陣的抽搐,他怎麼會喝這些?趕緊說開車來的哪喝的了。

他順勢幫我媽把酒一瓶瓶地往回搬,繼續玩笑道,“我和了了說再不把我帶來見人,就是嫌我又老又醜見不得人,是誅我心,她才容許我露一露臉。”

“她就是那麼彆扭的孩子,你別見怪……”我總覺得媽能察覺出什麼,所以她的笑臉總看上去是陪著的,繞著圈小心翼翼地往裡打量著,“我看不出來,你說你多大了?”

我飛快地往盤上一沾,夾了一筷不知道什麼東西塞進我媽碗裡,“媽,趁熱吃。”

我媽對著面前好大一塊姜沒說出話來。李東吾卻用一種我聽來用以坦白的語氣開口,好像下一句就要懺悔他蓄意和未成年糾纏不清,“我叄十七歲,知道自己很配不上她這麼年輕。”——不過想想,我和他在一起時也就十八歲剛過一年,他當真是下得去手的沒有良心。

我媽的笑容凝在臉上,代替為深深的錯愕。我心裡很過意不去,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讓她短短半小時之內經受了多少回情緒轉變,就想找補,“也就差……”

還好李東吾剎住了我的“十二歲”,這若說出來可真沒什麼說服力。

“和了了差得是大了些,可我很確定能給她安定的生活,是不會讓她吃虧受委屈的。”

他端得很直,明明坐著高出一大截,卻還是儘量去平視著我媽,我想他和合作方商定專案前也會呼叫這種目光,蓄著望進對方心裡去的一股勁兒,你想看透他,卻往往根本無法丈量深淺幾何。

我第一回覺得邢記的菜色是這麼平平無奇,結果趁我喝水時他補充的話又險些給我嗆過去,“您放心,我未婚,身體也一直健康。”

在這期間,我媽一直在低頭望著碗裡的飯粒,卻不見她吃下什麼東西。都怪李東吾,這麼奔上門來誰不以為是為了結婚才作的拜訪,我們(或只一個我)又哪能一步就跳入這個溝壑,明明初一的時候都拒絕得不留情面了,話說得絕情,可是兩顆心又在死灰裡碰出絲絲火星來,噼啪得燙手濺眼,我知道我絕無與他斷絕乾淨的可能了。

我媽再抬頭時,已從臉上的紋路里榨出一點笑來,幽幽的,從很早之前就取代了對我說的對不起的笑意,“了了,你怎麼說?”

李東吾望過來,不是逼視,卻讓我覺得四面八方被鬆鬆地包圍,這張網用著那樣輕軟的絲線,反倒生怕動作稍微放開點就衝破摧毀,做獵物的與加害者之間的界限原來只隔著這樣薄薄的一層蛋殼——“談之前沒想這麼多,媽,”舌尖這時才反應過來剛剛吃了一片淋過蜂蜜的苦瓜,“我倆一時半會兒不會到那一步,除了年齡差,需要磨合的東西還多得很,慢慢來吧。”

可能是我表現得過於平靜,我媽卻一下繃不住了,我都不敢看清她眼裡是不是閃動水光,恨不得讓李東吾別過頭去閉上眼睛,一點都不要看到才好(好在,他好教養地裝作在認真咀嚼,不過我想今天我們叄個都辜負了被打斷休假的邢記老師傅),她說我不願意提的事,“是不是你覺得自己缺少父愛……”

我幾乎是在輕輕地呵斥了,“你不應該說這些,媽。”

眼看著桌上氣氛很快就要冷凝下去,我媽在拼命地往回吞嚥眼淚,李東吾還是講話了,我多麼希望我什麼都聽不見呢,“您放心,我和了了從沒覺得相愛是出於某種原因。而且,”他很巧妙地運用停頓帶給人的懸念感,“我不會讓自己去代替她的什麼,但——只要是該我給她的,情感或物質,是不會差她一點兒的。”

我媽顯然被打動,或是因為我與她情分寡淡迫使她不得不去移情妥協,“你……麻煩你了。小李。”

他得多少年沒被人這麼叫過了,估計肯這麼叫他的人也不多吧。

臨走前我媽還是怏怏地拿出那些酒裡的其中幾瓶,看我去接的動作慢吞吞的,她索性把那個用來裝酒的大帆布購物袋塞進李東吾懷裡了。她說這次不周到,下次來了一定好好款待你,都沒來得及多瞭解瞭解你。我心想你去百度百科搜一搜,恐怕知道得更全面呢。李東吾倒是把禮數做全,還說我現在記住門牌號了,了了可是攔不住我常來坐坐。

說得我媽又想哭,又收不住笑。

我從出了門就像被水泥糊住了嘴唇,硬繃繃地不肯與他說話了,李東吾抱住那隻購物袋跟在我身後,玻璃瓶晃盪著碰撞的聲音叮叮咚咚地迴響在樓宇裡,隔著格紋石窗已能看到外面昏暝的夜色。直到坐回車裡,他如常探過身來給我係安全帶,我受不住他發頂搔過下巴的觸感,彆扭地把臉撇到一邊去了。

“你是不是有沒讓我知道的事?”

我等他發動車子,開了一瓶酒——憑他的駕駛技術,總是無暇分神來再管我喝不喝的——其實我喝不出酒液品質的優劣,只任一些苦水穿過喉嚨,而不會產生回甘。李東吾正蹙眉瞥我,我索性笑道,“你懂什麼,保持神秘感才是做情人的竅門。”

他平時管我管得蠻嚴,現在臉色差極了,只是正開在車流密集的道路上,又不好無端撒開手奪我的酒瓶,只能說,“別喝了。”

我哪裡聽他的,我已經不聽話好多次了。

“你滿意了嗎?看到我家裡那個樣子,是不是有種自己特別善良高尚的感覺?”我感到雙頰發燙,天知道我媽從哪裡整來的這麼烈的酒,封閉的車內只能聽到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眼前的男人漸漸模糊了,這麼近又那麼遠,是我想現在撲上去讓他把我抱住都不能的距離,酒精支配著言辭愈發激烈,儘管我想不出他的罪名究竟是什麼。“你終於驗證我缺失父愛,是啊,我是生下來就沒有爸爸的小孩嘛,巴不得有年紀大的來疼我——以後還玩得下去在床上叫爸爸Daddy的遊戲嗎?”

他一路聽著險些錯過這個路口的紅燈,猛踩剎車,兩個人都剋制不住地向前傾去——剩下的酒液撲出來,打溼我像個髒兮兮的小孩,抓緊酒瓶後空出的那隻手下意識地去夠他的手。

我的身上,眼睛,都是溼淋淋的。

李東吾看著我。

好像過了很長的時間,我想他是在組織被冒犯後棄絕我的語言。這五年的回憶突然一把都投擲到跳滿玻璃彈珠的轉盤上,咔噠一聲,滾滾著不知道會落到哪個點定格,一次溫存?一回晚餐?還是越轉到後方出現頻次越多的冷落爭吵?我任由淚水往外冒著,從那裡我沒有父親的缺口裡,直到綠燈,路上車輛再次陷入緩慢的爬行。

在他發動車子的前一刻,手背拂過我淚跡斑斑的臉,我不想誇張說什麼得救了的觸感,可總讓我些微好受起來,我想送上去蹭蹭這隻手,可他很快又放回方向盤上去了。

他說,“了了,我從沒想過我自己於你好出多少,更沒有覺得你過去有多麼不堪。”

“不管你父親如何,我都是真心想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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