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西顧站在雨棚裡跟裴舒講戲:這段戲是整部電影第一個高潮劇情,小舒,你的心情是忐忑的,焦躁的,甚至害怕的,你深知自己的不完美,你覺得自己太渺小太普通,根本配不上週念這種品學兼優的富家子弟,但是你情難自禁,你喜歡他,你想擁有他。
外面攝影組的人冒著雨忙碌著,幾個人合力扛著燈光裝置放到相對應的位置,光替也在副導演的指揮下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
嗯。裴舒垂著眉眼,將劇本捲成圓筒隨意拿著,已經進入了狀態。
張西顧不再多費口舌,合作了一個來月,裴舒什麼水平他已經知道了,根本不用擔心。
這場戲的重點是魏遠,相信裴舒絕對駕馭得住,而謝霜寧並不需要表現的多出彩,只要不掉鏈子就行。
叮囑完了裴舒,張西顧又把謝霜寧叫來說道:你早就喜歡他了,但是你不敢表白,因為你是天生的同性戀,但他不是。你處處小心不敢逾矩,就怕他知道了你的心意會遠離你,甚至厭惡你。你寧願保持著這種朋友關係也不想讓魏遠惡心你,所以你甘願一輩子不說,一輩子自己承受暗戀之苦。
謝霜寧心口毫無來由的一痛,默默點頭。
但是你萬沒想到他會主動向你表白,你的心情是震驚的,記住是震驚,不是興奮。張西顧強調道,幸運的狂喜是在後頭的,在這場戲裡你要表達的是震驚,是難以置信,甚至是後退,因為你懷疑魏遠是在捉弄你逗你玩。
謝霜寧:好,我明白了。
張西顧還想再說,見謝霜寧目光沉靜,全神貫注,居然跟裴舒一樣早早地就入戲了。
張西顧不再多言,轉身到雨棚外面看各單位的準備情況,大叫著讓動作稍遜一籌的錄音組抓緊時間。
《念》二十二場一鏡一次,a!
人煙寂寥的街道上,兩個身穿校服的少年同撐一把傘,並肩而行。
一人靠著人行道內側走,一人推著腳踏車走在外側,每走兩步都要用餘光偷瞄一眼身邊之人,每看一次,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一次,看著看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自己的臉已經燒紅了。
那個,周念裴舒突兀的停下腳步,緊張道,我
清涼的雨水滴在他的肩頭,融化了襯衫。
謝霜寧忙往回走兩步,將雨傘罩在他上空,狐疑問:怎麼了?
一向飛揚跋扈的少年如同一隻被雨淋溼的落湯雞,肩膀都垮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啊!
謝霜寧抿唇一笑:考試又考砸了?
才不是!他提高了音量,但很快就洩了氣,煩躁的直薅頭髮,啊啊啊啊煩死了!我就是,好像有點離不開你了。
啊?
很奇怪是不是?裴舒瞪大眼睛,雙手握住謝霜寧的雙臂,任由腳踏車咣噹一下倒在地上,濺起一片星星點點的水花,溼了褲腳。
一會兒不見你就想得要命,明明大家一起玩,我的眼神卻總是不受控制的跟著你走,著了魔似的!看不得你受委屈,見不得你哭,更看不慣你跟別人說笑玩鬧,女生也就罷了,就連男生我都恨得牙癢癢,我曾以為我是把你當親哥們兒了,可後來我一想,我對李笑天他們不這樣啊!我之前聽人說,當所有人都在笑,你會下意識看向你喜歡的人,所以我是不是,是不是裴舒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脆弱的一碰即散,喜歡上你了?
謝霜寧渾身一顫,難以置信的後退半步。
對不起,我可能嚇到你了。裴舒懊惱的抬手捶了自己一把,可我是真心的!
謝霜寧目光閃爍,握著傘柄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你,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自己毛病很多,我會改正的,我不再打架,不再抽菸,我會努力讀書用功學習的,你看你看,我這次月考不是倒數第一了!他迫不及待的從書包裡掏出成績單,指著上面年級200名之內的自己的名字。
魏遠。
我知道我很差勁,方方面面都不如你,你家境好還品學兼優,我家境差,不是打架就是逃課,你還長得這麼好看,我長得也就一般,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是,我會努力的,我會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讓自己配得上你,霜寧,請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我他聲音越來越抖,連著肩膀也一併顫抖起來。
我喜歡你,請做我的男朋友吧!
第46章 坦然面對
你, 你周念畏縮的往後退,宛如一隻誤入狼群的羊羔,慌得不行, 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找著什麼,今,今天不是愚人節呀,李笑天他們在附近嗎?
魏遠緊緊盯著他, 眼眶又紅又酸又熱:我
你在開玩笑嚇唬我嗎?哈哈,我真的被你嚇到了。周念咧嘴裝出大笑的模樣,誰出的主意, 李笑天嗎?
度過緊張勁兒的魏遠頓時急了:周念,我是真心的,我在跟你表白呢!
啊,對對對, 快遲到了,快跑起來跑起來!周念笑著催促,舉著傘落荒而逃。
卡!
張西顧一把搶過場務手裡的喇叭, 這條不過, 重來!
為什麼?發出質疑的是裴舒, 來自影帝的自信,他覺得自己這場戲表現的一級棒。
張西顧嘴裡叼著雪茄, 眼神之凶神惡煞,好像要將裴舒活剮了似的:你剛才喊的是誰的名字?
霜寧,請你給我這個機會
裴舒呆若木雞。
再不敢跟師兄犟嘴。
演員的狀態往往因多種元素改變,好的狀態好的發揮可遇不可求,這條看著巧奪天工, 下一條就變豆腐渣工程,也難怪張西顧氣的又點了兩支雪茄。
謝霜寧心緒亂了。
剛才那個口誤,是裴舒對著自己這張臉,一不小心才喊錯的,吧?
沒別的原因,吧?
大概,吧!
好在第二遍重拍,倆人的狀態都不差,張西顧總算沒再發火,刷刷刷翻著劇本頁,招來場務說道:棚內場景佈置完了吧?把這段戲提前,通告發下去。
站在雨棚裡讓化妝師補妝的謝霜寧頓時一驚。
張西顧說的那場戲是
床戲!?
情不自禁的看向裴舒,裴舒也剛好看向自己。
謝霜寧一下子不知該繼續看還是該回避目光,裴舒光彩熠熠的眼眸一掃,唇角勾起狡黠燦爛的弧度。
謝霜寧心裡咯噔一下。
怎麼有種被盯上的感覺?
中午,劇務派發盒飯,得到老壇酸菜牛肉麵改善伙食的謝霜寧已經能吃得下甜味上海菜了,他手裡捧著白米飯,右手拿筷子夾了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正要吃,邊上坐著的裴舒突然說道:雖說是床戲,但並不暴露,張西顧的拍攝手法向來講究隱晦為美,所以不必緊張。
謝霜寧頓時覺得自己被小瞧了:我緊張什麼?
裴舒忍著笑:你不緊張?
我有什麼好緊張的。謝霜寧故作囂張的一口吞掉紅燒肉,又不是沒跟你睡過。
裴舒:
謹慎點,所謂睡過是同屋不同床的室友關係!
謝霜寧面上固若金湯,心裡慌得一比。
就因為這個床戲,他兩天沒睡好覺,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早晚得來。
謝霜寧已經夠緊張夠尷尬的了,偏偏甄妖嬈還特意跑來看現場直播!
正好最近沒事,來看看你倆。甄妖嬈伸手撥弄幾下謝霜寧的劉海兒,眼含心疼道,這才進組多久啊,怎麼瘦成這樣了?是不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我給你倆帶了三大包吃的,晚上回酒店分了吃。
謝霜寧在心裡默哀,這場戲還不知要NG幾遍,真的好想現在就回酒店吃奧利奧。
場地定在了周念家裡。
劇情是這樣的,魏遠洗心革面,奮發圖強,為了讓自己配得上週念而努力讀書,於是懇請學霸為自己補課。二人約好了週末時間在周念家裡學習,剛開始是真的在學習,後來學著學著就學到床上去了。
張西顧對這場戲的指導只有四個字:放開了演。
別端著,別有這個那個的顧忌,按照自己對角色內心的理解,直接放開了演。
先不正式拍,走走戲。張西顧顧念兩個演員年輕,臉皮薄,怕他們束手束腳放不開,所以進行了清場,只留下幾個必備的工作人員。
謝霜寧和裴舒坐在床邊的地上,圍著矮桌開起了玩笑,裴舒眼見說不過,乾脆動起手來,假裝兇狠實則寵溺的去撓謝霜寧癢癢,二人鬧著鬧著就滾到了床上,謝霜寧在下,裴舒在上。
連成串的笑聲在這一刻乍然而止。
謝霜寧的呼吸有些急促,怔怔的望著裴舒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如果壓在他身上的不是裴舒,而是不熟悉的男演員,他反倒輕鬆點。
裴舒吻住了謝霜寧的嘴唇,修長的手指挑開襯衫下襬探了進去,謝霜寧睜大眼睛,本能抓住了裴舒越來越不老實的手腕。
裴舒定定望著他,嗓音壓得很低,也極度的沙啞:不行嗎?
他的眼神滾燙,彷彿要把自己生吞活剝。
謝霜寧想喊停了。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不是。
那我裴舒小心翼翼的徵求他的同意,可以繼續嗎?
謝霜寧忍著快要衝出胸膛的心跳,點了點頭。
自己究竟在怕什麼呢?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藉著劇本,藉著周唸的身份,跟裴舒上演一回親密戲。
現在目的達到了,裴舒正在抱著他,親吻他,這些都是他前世今生加在一塊也不敢想的,可為什麼事到如今,他又想退縮了呢?
張西顧坐在鏡頭後面,眉頭越皺越緊,最終喊話道:謝霜寧,你的情緒不對。
肯定不對。
此時的周念應該是緊張的,害怕的,也無比期待的。
而不是他這樣,滿臉悽苦滿心無奈的。
抱歉。謝霜寧坐了起來,沒看裴舒一眼,對張西顧說道,我自己調整一下,馬上就好。
看吧,自欺欺人果然是不對的。
他遭到報應了。
不屬於他的感情他偷不來,裴舒給予他的,是魏遠對周唸的。
裴舒擁抱他,親吻他,那是因為劇情規定,是魏遠迫使他這麼做的。
都是假的。
一旦NG,一旦喊了卡,一旦下了戲,就像泡沫一樣什麼都沒了。
他曾抱怨過裴舒營業營的太認真,導致自己心動,最後難以自拔抽離不出來,他討厭弄虛作假,討厭裴舒為了工作的勉為其難。
還看今朝,他居然為了離裴舒近一點,更瞭解裴舒一點而同意來演這種片子,跟裴舒談戀愛,讓全劇組的人一起跟著演戲,這可遠比公司要他們賣腐,隊友起鬨力道強多了。
他以為自己經歷了前世,已經百毒不侵,萬沒想到,一場戲,功虧一簣。
他的決定是錯誤的,這樣做不是在全了自己前世今生的心願,而是讓自己越陷越深。
人心是無法滿足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從以前的各自安好,變得開始要求裴舒對他再好一點,甚至到現在的希望裴舒能像魏遠對周念那樣對自己。
他甚至有些羨慕周念。
羨慕周念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
羨慕周念不是真的在暗戀,他跟魏遠是雙向奔赴的。
處處小心不敢逾矩,就怕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會遠離,甚至厭惡,所以寧願保持著這種朋友關係也不想讓他噁心自己,甘願一輩子不說,一輩子自己承受暗戀之苦是他謝霜寧才對吧!
裴舒坐在床邊看他眉頭緊鎖,忍不住開導道:現在的你不是謝霜寧,而是周念,想想此時的周念是個什麼表現。
謝霜寧用手捂住頭,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真是自討苦吃啊!
以前裴舒對他微笑,對他照顧,他覺得裴舒是在營業,是迫於公司安排不得不這麼做罷了,他很討厭這種被欺騙利用的感覺。
現在裴舒對他溫柔,對他呵護,他又覺得那是裴舒飾演的魏遠在對周念溫柔,而不是對他謝霜寧的。
有夠麻煩!
謝霜寧真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讓自己冷靜下來。
矯情,任性,事兒精,自尊心強但心靈脆弱不堪的麻煩小少爺,鬼才喜歡你!
我是科班演員。裴舒突然說。
謝霜寧愣了下。
裴舒掰過謝霜寧的肩膀,強迫他跟自己對視: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戲,還被邀請到紐約大學電影學院進修,我不是在炫耀,我是想說我分得清角色和真人,你明白嗎?
他的眼神太具攻擊性,謝霜寧差點招架不住。
魏遠是魏遠,我是我。裴舒深深凝望著他,現在沒有開機,我是裴舒,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說你讀到了什麼?
謝霜寧怔怔的看著他。
那是和魏遠看周唸的時候如出一轍的徹骨的柔情。
謝霜寧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
這樣的話,他是否可以不顧一切的放手一搏?不用擔心入戲太深,因為即便殺青了,即便裴舒脫掉了魏遠的外套,他們也不會形同陌路貌合心離,自己也不用再度受傷了?
因為裴舒可能真的,對他抱有絲絲的好感。
從裴舒生病發燒的夢中囈語,到除夕之夜的異常表現,再到前些日子表白戲份的口誤。
謝霜寧心口被不知名的力道重重一擊!
明明被我用手抓著,可為什麼還是離得那麼遠。
遙不可及的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