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號啕大哭，哭聲感染彼此的情緒，女孩子們低低地落淚，男生們也都眼眶通紅。

七十九人，年紀最長的是食堂阿姨，今年四十七歲，家裡的孩子也就眼前這群學生那般大。她涕淚橫流，為世界的突變感到痛苦，為不知安危的孩子感到憂心：“我囡囡還不知道好不好……早知道今天就不趕著來上班，留在家裡也比在學校裡強啊。”

她胖乎乎的手擦著臉頰上的溼淚，肩膀直顫。身邊一個女孩子哭得直打抖，她邊擦著自己的淚，邊伸出胳膊摟住姑娘，哭成一團。

燕風及喉結滾動，他聽到師兄擦鼻涕的聲音，師姐很輕地抽泣，他與孟子昭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的情緒都還算穩定。

再一看竇清、方央央。

他們倆也是這些人中幾乎沒有被悲傷情緒感染太多的，竇清低聲對方央央說了幾句話，方央央搖著頭，沒有多作聲。

一如一小時前，她給他們開了食堂門，讓他們進來時，鎮定到彷彿是在幫要排隊打菜的學生拉開食堂門那樣。

世界突變，情緒崩潰，是註定要發生的環節。

末世第一天，江浦食堂共接收了七十九人。當夜，在低低的哭泣聲、溼漉漉的淚水中，誰都沒法安然入睡，常常是小睡一陣，又被噩夢驚醒。

九月，還不到夜睡添被的時刻。西池大學校園宿舍的電量表統計，每年九月的空調耗電量都達高峰，這意味著大家在食堂裡也不需要因為夜晚寒冷而瑟瑟發抖，可即便如此，誰都畏懼明天，畏懼玻璃牆外虎視眈眈的紅瞳。最終，他們還是依照性別擠擠挨挨地湊在一塊。

方央央被竇清摟在懷裡，她的呼吸聲很輕，手臂依賴著靠在他的腰上。

小睡以前，竇清沒有想到她會願意，他提出建議，讓她倚著他肩膀睡時，心中惴惴不安，害怕她會不會覺得他是趁著這一片混亂，佔她便宜。

她的反應讓他有點驚訝，又有點滿足。

方央央只是很乖地把她的粉藍色書包放在他身邊，在他的視線中，拉開拉鍊，找到一件不算太厚，但也夠夜睡時蓋的女式外套。她捧著外套，推了推他，竇清愣神，她輕輕地擠進他的懷裡，外套攤開蓋在兩人身上，埋頭在他胸膛，低聲說：“休息好，明天還有更多要操心的事。”

她沒看別人一眼——竇清敏感地察覺到燕風及的目光從她身上滑過，再落到他身上。

他衝他微微頷首一刻，藏住了不合時宜的笑，手臂摟著她，靠在牆邊，儘量進入深睡，以便迎接明天——也許是更糟糕的明天。

=

末世來臨的第二天。

依舊沒有訊號。

有人的手機電量已經岌岌可危，最後只能先關機；有人在幫著食堂阿姨一塊做早餐，食堂還是跟昨天一樣，電流時有時無；還有人在玻璃門那觀望著外頭天色，低頭在紙上記錄著視野內可見到的變異動物。

“江浦這邊的宿舍區，你們說，還有多少學生活著？”

孟子昭聽到有人憂心忡忡地說話，他皺了下眉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不會有大範圍的死傷，現在還沒有斷水。”

人體可以在無糧有水的情況下存活二十多天。

這是做過實驗，有過可靠資料的資訊。

孟子昭的聲音很明亮，讓原本消極的人聽到，都不免地放鬆些。

“雖然我是開飛機的，”孟子昭以“不是很懂實驗資料”的外行人樣子，笑眯眯地說，“但我也知道，只要咱們有水，就至少能活二十多天。”

懸掛在他們心尖上的緊迫、擔憂，莫過於——這個世界變了，外面有可怖的流浪動物，就連樹上的鳥類都疑似變異出了更加尖銳的鳥喙……七十九人，食物僅僅只夠五十人撐過一週，現在看來，只夠他們撐過半周。

誰都是自私的，誰都想活下去。

城市的給水系統，不知道多久會報廢。宿舍區不同於普通地點，學生們基本都有水桶、洗臉盆等等，足夠他們在末世來臨時，預備著裝滿清水，以供之後飲用。

更別說，這片宿舍區，近千號學生，不少都是大三大四忙著畢設、論文的，這類學生為了忙學業，經常在宿舍內屯放麵包、泡麵、零食等等。

足以供應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安穩度過一段時間。

燕風及：“是的，只要沒有斷水，問題就不大。”

他們在末世來臨的第二天，七十九人中，已經有人去食堂倉庫裡清點好鍋碗瓢盆，趁著水管裡還有水，開始蓄水。

冷不丁的，一道女聲柔軟而清甜地響起來：“不會斷水，就是斷水了也有解決的方案。”

是方央央。

她挨著她的男友——青年長了一張清俊蒼白的臉，架著一副眼鏡，斯文好看，她的樣貌亦不差，食堂大廳的白熾燈明明滅滅，她的眼瞳清澈，輪廓清麗，讓人過目難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她像是被大家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耳廓浮起淺淺淡紅。

“西池有備用給水系統，”她說著大家都不知道的事，一時間，眾人愣愣，“校區的備用給水系統是靜湖。”

靜湖位於西池大學的校區內，一直以來，作為西池內的湖泊之一，遠遠沒有網紅小湖“抹茶湖”來得出名。

大家對它的印象，只限於這湖好像挺大，距離教學樓、宿舍樓都蠻遠，好像是在學校後山那塊。

“靜湖附近還有學校備用發電站，如果真的全面斷水斷電，找到學校裡搞電力專業的老師和同學……”

“基本就能解決問題。”

她三言兩語說完，然後把臉靠在竇清的手臂上，安靜下來不說話了。

這段話中的所有內容，都是大家之前沒聽說過的。

有人不免疑惑：“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咱們學校地圖上好像也沒有寫吧？”

剛一入學，所有新生都會收到來自西池大學的校園簡介、地圖。

西池大學地廣，沒有地圖簡直寸步難行。

但就是地圖上，關於靜湖的地標，也沒有顯示是作為“備用給水”，甚至，誰也不知道靜湖附近有一個備用發電站。

燕風及默不作聲。

他聽到方央央用很輕鬆溫柔的語氣，溫吞吞說：“這些資訊，是不會出現在校園簡介、地圖裡的。”

“那你怎麼知道的？”

她輕軟的聲音，坦然的態度，都讓原本焦慮不安的氣氛變得和緩下來。

像是念詩、唱歌般好聽的女聲，緩緩流淌過空氣，情緒低落正在擦眼淚的女孩子都轉頭看向她。

“一些機密，”她衝發問人笑了下，“我家裡人有從事這個行業的，對這些有所瞭解。”

現在，機密也無需掩藏，越早說出，安定彼此的心，才是最好的。

人性無法捉摸，誰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彼此間會不會為未來的“貸款缺水”發生爭吵打鬥？

人類異能，是在末世第五日才逐一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