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葉縣回到嘉南近兩年，顧愔誠在夏妍眼裡一直是個不錯的弟弟。

他剛開始回來的時候，還有些拘謹，但很快就適應了過來，由之前的沉靜低斂變得明朗爽快。

夏妍暗想這一定不是時間的力量，而是這本來就是真正的顧愔誠，之前的十六年裡，在顧家那樣窘迫的環境之中，他一直在默默地壓抑自己。

當他回到嘉南，骨子裡的那種天性被釋放出來，他在她面前裡呈現出了別樣的面貌。

只是夏妍偶爾也會懷念丹桂樹下的那個少年，他黑玉般澄靜的雙眸，裡面那種暗藏的情緒，一眼忘不到底。

有些女人，會對自己無法看透的男人生出別樣情愫。

夏妍也是如此。

這一年她以為她已經很瞭解他了，可是忽然之間，顧愔誠又變了，他那種隱忍的眼神，讓她看不懂，卻也更想一探究竟。

他們在禁忌的邊緣互相試探，是顧愔誠先越了界，卻還說是她先開始的。

夏妍一面覺得可笑，一面又感到一種無力。

那個夜晚，她明明吃了安眠藥，卻還是失眠了。

自從父母車禍去世，她就開始需要藉助安眠藥才能入睡。

黑夜裡，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忍不住劃開手機，無聊地點開一個個APP來翻看。

忽然，她的手指頓了一下，點進了那個好久沒有登陸的部落格。

這是她許多年前申請的部落格，就連名字也還是當年取的那個，夏之海。

微博盛行的年代，很少有人還會用部落格了，就連她自己也幾乎遺忘了這個所在。

最上面的主題圖是她大一畢業那年去海邊玩的時候的照片，一片蔚藍的大海。

當時她是和舍友顏青一塊去的，顏青的家就正好在海邊。

她在顏青家裡住了整整半個月，早晨跟著她早起去碼頭市場，買回各種各樣的新鮮海鮮，然後顏青下廚，她打下手，每天都享受著美味的海鮮大餐。

她和顏青的友誼，直到大四那年顏青出了國，因為時差的緣故，漸漸淡了下來。

夏妍把部落格裡從前的那些文章全部清空了，呆呆地看著空白的介面半天，發上去了一張照片。

是顧愔誠晚上時候發給她的，她當時一個人悶在房間裡。

他去買了她最愛的那家奶茶店新出的一款烏龍奶茶，茶底有桂花的清香，奶蓋上淋了薄薄的焦糖，和巧克力碎。

他把奶茶插上了吸管，放在茶几上拍了張照片，發給她。

「早點喝，不然奶油會融。」

隔了半分鐘後，又發來四個字。

「我回房了。」

她知道，他是怕她不肯出來，再加上後面四個字的。

你看，她有時候明明很懂他，有時候又完全不懂。

當她捧住那杯微微溫熱的奶茶，想到他一定是騎著小黃車，去到叄條街以外的那家奶茶店。

初夏的季節，他可能出了一身的汗，背部都溼了一片。

汗溼的黑髮沾在他的額上，他微微喘息地放下那杯奶茶，鬢邊有細密的汗液。

他靜靜地拍下它，看著那美麗卻不能持久的奶蓋，眼裡呈現出一點無辜的神色。

想到這個場景，她忽然原諒了他。

她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根細長的吸管，任微苦的焦糖味在嘴裡蔓延。

和他的那個吻全然不同。

夏妍將頭深深地埋進枕中，閉緊雙眼。

他到底想要什麼？

是什麼時候起，顧愔誠又變成那個，偶爾會讓她一眼望不到底的他？

第二天早晨，顧愔誠特地沒有去學校鍛鍊，想等一等夏妍。

可是夏妍卻先他一步離開了家，他知道，她是在躲他。

那天沒有英語課，他沒有見到夏妍，卻在放學後收到了夏妍的資訊。

「最近我住宿舍。」

他默然地關上手機，面上的神情卻是變了又變，低頭開始收拾起書包。

坐他前面的周愷正好回頭，看到這一幕，以為他是因為感情問題煩惱，想到他和白薇最近一直停滯不前，而自己和趙鶯歌已經漸入佳境。

周愷笑了一聲，攬住他的肩膀，伏近桌面。

“誰讓你非要等到什麼十八歲？現在知道難受了，寂寞難耐了吧？”

“不是那麼回事。”他蹙眉，收好書包，起身走出教室。

“那是什麼情況？”周愷追著他到了走廊。

走廊一邊全是茂密的香樟樹，高高的樹冠遮住陽光，讓顧愔誠的臉籠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裡，看不出半點情緒。

“只是我答應了一個人。”

顧愔誠忽然想到了什麼，低下頭來，步伐漸漸放慢。

他的手指在手機上滑動，輕車熟路地開啟一個網址。

他的腳步，就這樣在人流中停了下來。

周愷回頭問他，“答應了什麼人？父母？”

這是他們第一次討論的話題接近到顧愔誠的家庭，以前他一直在刻意地迴避這個問題。

周愷承認，他還是有些好奇心的。

顧愔誠低聲說了句，“你先走吧。”

周愷問:“怎麼了？”

顧愔誠靠著走廊外邊的牆，看著手機，手指一直沒有再動。

“我還有些事。”

夏妍跟同事在學校食堂吃完飯，就一個人回到了宿舍。

宿舍有點熱，沒有安裝空調，只有一臺壁扇。

她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後一邊走回臥室，一邊慢慢地解開襯衫上的紐扣。

忽然，她的腳步停了下來，臉色驟變，因為她發現了窗簾後面有一個人。

但她很快提起的那顆心又落定了下來，因為她認得那雙鞋子，是顧愔誠的。

“顧愔誠。”她輕聲叫他。

窗簾被他的手利落地一掀而開，他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她。

“你不該來這裡，你應該回家去。”

夏妍的聲音有些冷淡，這讓顧愔誠整個心都懸了起來。

“你能不能告訴我……”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直到站到她的面前。

“……如何拒絕你？”他看著她的眼睛，輕聲把話說完。

“我們是姐弟，不可以是那樣的關係。”

夏妍皺眉，避開了他炙熱的視線，“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沒有誤會。”

他褲兜裡的手機畫面，還停留在夏妍的部落格。

夏妍終於發了第一條部落格，關於他的。

自從今年春天，他重新回到他們從前的世界，這個部落格就一直維持著很多年前的樣子。

但是在他回來以前，裡面記錄的全是他和夏妍的點點滴滴。

只有他，沒有別的人。

他在夏妍去世後一個月才發現了這個部落格，當時它的名字叫，半隻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