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愔誠，你願意跟我走嗎？”

顧愔誠無法否認，夏妍的話於他而言，彷彿帶有某種魔力，無論何時何地，都能令他深陷其中。

哪怕，是後來的那些日子。

那一刻，夏妍知道為什麼她會對田間的那個少年有莫名的熟悉感了。

因為，他就是顧愔誠，她的親弟弟。

他果然很高，一六八的夏妍穿著幾乎無跟的樂福鞋才到他的下頜。

他的腿和腳已經沖洗乾淨了，甚至是剛才沾了泥漿的褲腳都被簡單刷過一道。

濃黑的劍眉微微蹙起，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幽深的眼眸緊緊盯住面前的夏妍。

安靜的村莊隱隱傳來蟲鳴犬吠之聲，黑夜中的丹桂樹下，月色如水傾瀉在夏妍的身上。

她面板很白，近了看竟似會發光般，亮得耀目。淺栗色的長髮垂在身後，髮尾微微卷曲，隨意而自然。

她的嘴唇比一般人的略微飽滿，上唇翹起的弧度有些誘人。眼睛又大又亮，瞳色很淺，有點混血的感覺。

這個人，就是他的親姐姐嗎？

顧愔誠感覺到自己血管裡的血液在奔騰，他全身經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只能重重地握緊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著月色下精靈般美麗的女子。

寂靜的夜晚，他們離得很近，四目相對，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微微急促，都有些緊張。

他曾經夢想過有這樣的一日，也曾經被現實將這樣的夢想給完全擊碎。

可是他沒想到，是夏妍給了他這一次的機會。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前來，他們的父母呢？

但顧愔誠很清醒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他能夠改變命運的第一個機遇，他不想錯過它。

如果錯過了它，他勢必會終身遺憾。

久久的沉默後，他聽見自己微啞的聲音，在暗夜裡響起。

“好。”

顧愔誠和夏妍其實長得不像，他像父親，她則更像母親。

他們的母親周陵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身嬌體弱，一次避孕失敗讓她意外地懷上顧愔誠，因為身體原因沒法流產，只能瞞著外人生下了他。

在那個私人衛生院裡生產的時候，周陵吃了太多的苦頭，以致後來一直大病小病不斷。

她認為這是個會給自己帶來災難的孩子，因此，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抗拒著顧愔誠的存在。

這些事情是夏妍後來才知道的，小時候她聽過父母爭執時候的隻言片語，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直到不久前翻到他們的遺物，她才回想明白過來。

顧愔誠所經歷的一切，對於夏妍來說，只有兩個字，心疼。

畢竟，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二人了。

可是，就連顧愔誠都沒有想到後面發生的一切。

夏妍只花了五萬塊錢，就買斷了顧愔誠和顧家那點僅有的親情。

顧家很清楚地知道，顧愔誠這個年紀，要走他們也攔不住，不如榨乾他最後的那點利用價值。

她連夜開車去附近的鎮子取錢，他沉默地坐在副駕上，看著她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是氣得發抖。

夏妍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不由偏頭過去安慰他。

“別擔心，很快就能處理完了。”

她嘴角輕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今晚，我們就能回家了。”

“嗯。”

他低低應了一聲，把頭靠在車窗上，眼望著黑寂的窗外。

窗外收割了一半的稻田一閃而過，顧愔誠知道，過去的那些日子結束了。

他們走的時候，只用了一個小小的行李袋，顧愔誠就裝完了他在顧家所有的東西，因為夏妍說了，書和衣服都會給他買新的。

行李袋的底部是龍鳳胎的一張照片，顧父顧母雖然對他不好，但弟弟妹妹畢竟是無辜的。

他不會再見他們，但還是會偶爾想念他們。

他們離開的時候，紅色車子發動的瞬間，夏妍在後視鏡裡看見那個叫葉容秀的少女。

她默默地站在顧家後院的籬笆邊，眼底有著隱隱的淚光。

夏妍抬起下頜，示意顧愔誠去跟她去打個招呼，顧愔誠拒絕了。

“就這樣走了，挺好。”他低聲說道。

那一刻，夏妍忽然懂了他，不給任何不可能的人以任何念想，因為那些都是無意義的。

只是夏妍沒想到，後來有那麼一天，顧愔誠也會這麼對她。

當天夜裡，夏妍就驅車帶著顧愔誠回嘉南，一刻也不願意在葉縣停留。

其實，顧愔誠並非對他的身世一無所知。夏妍不知道，他曾經偷偷來過一次夏家。

當他第一次踏進夏家，就有種目眩神秘的感覺，夏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足夠讓沒見過世面的顧愔誠震撼。

夏家是位於小區中央的頂層複式，典雅的美式裝修風格，傢俱簡潔卻很有質感。

周陵喜歡粉色月季，茶几和餐桌的花瓶之上，都簇擁著粉白的蒙娜麗莎，散發著濃郁的芳香。

客廳很寬敞，餐邊櫃上擺著全家福，上面的小夏妍玉雪可愛，如童話中的安琪兒。顧愔誠知道她是夏家的長女，大他四歲，他的姐姐。

那天，家裡只有周陵一個人在，她很冷漠地招待了年少的顧愔誠，當時他才十四歲，大費周折來到嘉南。

周陵給他倒了一杯紅茶，他感應到周陵的冷淡疏離，就一直低頭默默地看著那個華美的白瓷杯子。

周陵不停地打量著他，一邊慶幸他生得極好，看上去也很有禮貌，一邊無法抵禦從骨子裡對他的天生厭惡。

她跟他講了一大堆的道理，還有他的貿然出現，會給他們帶來的一系列麻煩。

顧愔誠最後沉默地走了，沒有拿她給他的錢，連一句再見也沒說。

因為，他們不會再見。

如果不是夏妍，他根本不會回到夏家。

當那個夜晚，夏妍出現在那棵丹桂樹下，周圍一片漆黑，只有她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

夏妍是顧愔誠生命中的一道光，劈開無垠的黑夜。

他的光照亮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