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靶向治療的效果其實不佳，醫生還在堅持用, 不過是為了緩解他的痛苦。

換言之, 宋之儼已成了個等死之人。

宋凜艱難地開了口：“醫生說，他撐不過幾周了。”

上了年紀後，人的各種器官都在跟著衰老。

而病來如山倒, 兩個多月過去，宋之儼如今的身體, 已消瘦到脫了相。

“哥，去看看他吧！”宋凜請求道。

宋凜看著面前比自己個子略高出一些的宋望秋，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到些動容與悲傷，但宋望秋已恢復了平日的面無表情。

在宋凜的盼望之下，宋望秋開了口：“宋凜，你這次真該聽你父親的話, 別把這件事告訴我。”

“可他也是你的父親。”宋凜急切道, “無論如何, 都有生養之恩。就算他壞事做盡, 不過是見他一面，真這麼難嗎？”

“生養之恩？”宋望秋重複一句, 而後淡漠道, “我跟他之間的一切, 不都在我十八歲那年還清了嗎？”

那張卡里的撫養費, 宋望秋一直用得很節省。

他後來還給宋之儼的錢，其實比實際用的錢已多出許多。

“可是宋凜……”宋望秋的眼眶隱隱泛紅，聲音已略微顫抖起來，“我想報答我母親的生養之恩, 卻是已經再也做不到了。”

那兩年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宋望秋的姥爺去世了，最後陪在宋望秋的母親身邊的親人，只有宋望秋。

他們是真正的母子相依為命。

十多年間，在娛樂圈，宋望秋從一無所有到無人不知。

他得了無數成就，被萬人豔羨，可這一切的一切，他的母親都不會看到了。

宋望秋沒有機會，去向他的母親盡孝。

但面對宋之儼，宋望秋也從來都不算真正冷血。

在此之前，如果宋之儼想，宋之儼原本有無數次機會的。

如果能夠不背叛妻子和家庭，宋望秋會比世間任何一個兒子都要孝順。

如果離婚時，沒有把宋望秋一個人丟在國內，也不至於父子關係淡薄至此。

如果宋望秋選擇了自己熱愛的行業時，他能夠理解，能夠給點關懷。

如果宋望秋遇到了自己的幸福，愛上了沐枝寧後，他能夠送上真心的祝福……

但世上沒有如果。

宋之儼大概才是真正的天性涼薄之人。

他企圖將宋望秋唯一的溫暖驅離，傷害到了沐枝寧，是壓垮父子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不起。”宋凜最終小聲道。

宋凜還是不會懂當年事情的那份重量，但他感受到宋望秋的悲傷了。

“宋凜，我不會去的。”宋望秋緩緩道，“你去盡你的孝心吧，我也要繼續我的生活。”

他說完話，便轉身離開。

宋凜終於不再阻止他，由著他漸漸遠去。

宋望秋回到家後。

沐枝寧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不太對勁。

而如今的宋望秋太容易對她開口了，她剛問兩句，宋望秋便全說了。

事情太突然，沐枝寧也覺得驚訝。

在她的印象裡，宋之儼的說話聲透著威嚴，總有一種迫人感。

忽然告訴她這個人的生命已快走到了盡頭，沐枝寧一時有些感慨。

“原來宋凜幾次三番找你，是為了這件事。”沐枝寧道。

她跟著擔心宋望秋，於是小聲問道：“秋秋，你想去嗎？”

宋望秋自然搖頭。

沐枝寧想起些什麼，打定了主意，又向宋望秋問道：“那……我能去一趟嗎？”

大概是沒想到沐枝寧會這樣說，宋望秋皺了眉：“阿寧，他們都不會歡迎你。”

“我不需要他們的歡迎。”沐枝寧道，“我想和他談談，我想弄明白一件事。”

她將一份泛黃的報紙遞到宋望秋面前，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是同自己一樣的詫異。

“秋秋，讓我去吧。”沐枝寧道。

宋望秋最終同意了，卻仍不放心，要讓沐枝寧帶上保鏢。

沐枝寧想起一個人來，索性直接給他打了電話。

“沐大明星，您有何吩咐？”

他們公司的總裁劉知遠，笑盈盈地接了她的電話。

對於當紅明星，尤其是還有上升趨勢的，他們的態度一向很好。

“吩咐不敢，我想去見見宋之儼，他的病房號之類發給我吧。”沐枝寧道。

她不想因為這些事，讓宋望秋再聯絡宋家的人。

“這種私人資訊發來不合適吧？”劉知遠回道。

“我的手機號是不是私人資訊呢？”沐枝寧反問，“好像也是你告訴他的。”

“……”劉知遠終究理虧。

“枝寧，你看這樣好不好，我也去看他，我帶你一起。”劉知遠商量道。

“好。”沐枝寧應道，“那我們約時間。”

幾天後。

a市醫院。

病房內，一個蒼老而瘦削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小小的翻身都讓他格外痛苦。

洛青霜並不負責照顧他，她只坐在不遠處，看著護工在幫他護理。

從前那個在商界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也被病魔纏身，無力倒下，洛青霜覺得有些恍惚。

她自認是愛著宋之儼的，宋之儼也該愛著她。

但住院以來，他們其實很少交談。

甚至於這些年來，宋之儼年歲大了，對她也總有種不鹹不淡的感覺。

“南屏……”

昏睡中的宋之儼聲音很啞，突然沒頭沒尾地喚了句。

“媽，我爸在叫誰？”宋凜好奇地問著洛青霜。

對於宋凜來說，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他第一次聽說。

而洛青霜已面色發白。

南屏，是宋望秋已逝母親的名字。

“他夢裡神智不清楚，胡言亂語的。”洛青霜皺眉道。

宋凜沒多想，也沒再多問。

而過了一陣後，宋之儼終於從夢中醒來。

一位男秘書此刻走了進來，說起劉知遠過來探望。

因為宋氏影視公司的影響力，聽說宋之儼病後，業內的高層有很多都會過來探望。

宋之儼此刻精神略好些，想了想便點了頭，示意秘書把人帶進來。

他心裡甚至還抱著些期冀，他知道劉知遠的公司簽約的演員有誰。

而當劉知遠走進來後，後面果真還跟著一個人。

宋之儼努力想坐起來，看清了人後，又失落下去。

“宋董，其實是沐枝寧想來探望你。”劉知遠此刻有些尷尬，“不如……你們先聊？”

只打了個招呼，劉知遠便自動退了出去。

宋之儼看了眼其他人，病房裡的宋凜和洛青霜等人，也走了出去。

“探望談不上，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沐枝寧道。

她全無第一次通話時的小心翼翼。

“沐枝寧，我沒想到會是你來見我。”宋之儼躺在病床上，面色已經蒼老了許多。

“你當然是想讓宋望秋來。”沐枝寧道，“你嘴上說著不希望他知道，可無論是透過宋凜，還是業內其他公司高層，最終都會讓宋望秋知道這個訊息的。”

而宋望秋一旦知道，就會陷入兩難。

“宋之儼，你是想彌補遺憾嗎？”沐枝寧問道。

“你覺得我沒有遺憾嗎？”宋之儼反問，“如果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重新想很多事。你會渴望你的兒女都愛你，也會想起很多美好的事……”

宋之儼不再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了，他渾身都顯得虛弱，說話都透著有氣無力。

“你想彌補你的遺憾，可他至今為止，幾乎所有的遺憾，都是你造成的。”沐枝寧道，“憑什麼他要做一個彌補遺憾的工具人呢？”

她見過很多新聞，身患絕症的父母，想要最後見兒女一面，彌補所謂遺憾。

其中大多還是因為當年貧窮，選擇拋棄了幼小的孩子。

從某種意義上，宋之儼大不一樣。

他並非經濟困窘的迫使，他完全是自己的選擇。

這更加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