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德國女僕的證詞
布克先生好奇地看著他的朋友。
“我真是看不透你,我的朋友,你想……幹什麼?”
“我在尋找一個漏洞,我的朋友。”
“一個漏洞?”
“是的,在一位年輕小姐沉著冷靜的外表上尋找。我想動搖她的臨危不亂。我做到了嗎?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點:她沒想到我會這樣辦案。”
“你懷疑她,”布克先生緩緩地說,“可是為什麼呢?她是個年輕迷人的女孩,是世界上跟這種案子最扯不上關係的人。”
“我同意。”康斯坦汀說,“她很冷漠,沒有感情。所以她不會去殺人——而是會把他送上法庭。”
波洛嘆了口氣。
“你們兩個人不能固執地認為這是一起始料不及的、倉促的犯罪。我之所以懷疑德貝納姆小姐,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我無意中偷聽到的,這件事你們還不知道。”
於是他跟二人說了在從阿勒頗過來的路上無意中聽見的一段奇怪的對話。
“果然很奇怪。”聽完波洛的話之後,布克先生說道,“這需要解釋一下。如果這跟你懷疑的一樣,那麼他們兩個人都牽涉其中了——她和那個呆板的英國人。”
波波點點頭。
“然而恰恰還沒有事實能證明這一點。”他說,“你知道,如果他們都參與了這起謀殺,我們能指望發現什麼?他們能給彼此提供不在場證明。不是這樣嗎?是的,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德貝納姆小姐的不在場證明只能由她素昧平生的瑞典太太提供,而阿巴思諾特上校則由死者的秘書麥奎因擔保。不,這種解開謎題的方法也太簡單了。”
“你說過讓你對她有所懷疑的還有一個原因?”布克先生提醒他道。
波洛笑了。
“啊!但那只是個心理因素。我問自己,有沒有可能是德貝納姆小姐計劃了這場謀殺?在這種行為的背後,我認為,有個冷漠而聰明機智的大腦在操縱。德貝納姆小姐符合這些因素。”
布克先生搖搖頭。“我覺得你錯了,我的朋友。我怎麼看那個年輕的英國女孩都不像個殺人犯。”
“啊!好吧,”波洛說著,拿起最後一份護照,“我們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名字,希爾德嘉德·施密特,女僕。”
希爾德嘉德·施密特被服務員叫進了餐車裡,恭敬地站在那兒等著。
波洛示意她坐下。
她坐下來,雙手交叉,一聲不響地等他問問題。她的性情真的很溫和——品行端正,可能沒那麼聰明。
波洛對待希爾德嘉德·施密特的方式跟對瑪麗·德貝納姆的完全不同。
他很是和藹親切,好讓她放下心來。然後,讓她寫下姓名和住址,之後才委婉、自然地引出問題。
他們用的是德語。
“我們希望儘可能多地瞭解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他說,“我們也知道,關於謀殺案本身,你不可能給我們提供很多情況,但是沒準你看到或聽到了什麼,雖然你不以為意,但可能對我們來說很有價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好像沒明白,那寬闊而親切的臉龐仍舊是一副平靜而遲鈍的表情。她回答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先生。”
“呃,比如,你知道你的女主人昨天晚上叫過你吧?”
“那個,我知道。”
“你記不記得是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先生。你知道,列車員過來告訴我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
“是的,是的。通常都是派人去叫你嗎?”
“一般都這樣,先生。我們仁慈的夫人晚上經常需要人服侍,她睡眠不好。”
“啊,這麼說,你隨後就起床了。那你穿了件睡衣?”
“不,先生,我穿了幾件常服,我不想穿著睡衣去夫人那裡。”
“不過那是件很不錯的睡衣吧——猩紅色的,對嗎?”
她盯著他。“是深藍色的法蘭絨睡衣,先生。”
“啊!你接著說吧,我只是開個小玩笑,沒別的意思。然後你就去公主的房間了,那麼,你到了那裡之後做什麼了?”
“我給她做了按摩,先生,然後讀書給她聽。我讀得不是很好,但是夫人說那樣更合適——更容易入睡。她快睡著的時候,先生,便讓我走了,於是我合上書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你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先生。”
“那麼,你在公主那裡待了多長時間?”
“大約半個小時,先生。”
“很好,繼續說吧。”
“一開始,我從自己的房間裡拿了一條毯子給夫人。雖然有暖氣,可還是很冷。我給她蓋上毯子,她跟我說晚安。我給她倒了一些礦泉水,然後關了燈就走了。”
“後來呢?”
“沒什麼了,先生。我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
“你在過道上看到什麼人沒有?”
“沒看到,先生。”
“比方說,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猩紅色睡衣的女人,衣服上還繡著龍?”
她睜圓了那雙溫順的眼睛看著他。“真的沒看見,先生。除了列車員,大家都睡了。”
“但是你看到列車員了?”
“是的,先生。”
“他在幹什麼?”
“他正從一個房間裡出來,先生。”
“什麼?”布克先生向前探過身,“哪間?”
希爾德嘉德·施密特再次受到了驚嚇。波洛責備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
“自然啦,”他說,“晚上的時候,旅客經常會按鈴,列車員就得過去。你記得是哪一間嗎?”
“大概在車廂的中間位置,先生,跟公主的房間隔了兩三個門。”
“啊!要是你願意的話,告訴我們,究竟是哪個房間,發生了什麼事。”
“他差點撞到我,先生,那時候我正從自己的房間拿了毯子送給公主。”
“那麼就是說,他從一個房間裡出來,又差點跟你撞個滿懷。他向哪個方向走的?”
“朝著我,先生。他道了歉,然後朝餐車那邊跑過去了。後來又有鈴響了,不過我覺得他沒去應鈴。”她頓了頓,又說,“我不明白,怎麼——”
波洛的話很讓人放心。
“只是個時間問題,”他說,“這些都是例行公事。可憐的列車員,他這個晚上肯定忙壞了,先是叫醒了你,然後去應旅客們的鈴。”
“他不是叫醒我的那個列車員,先生,是另一個。”
“啊!另一個!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先生。”
“啊,你覺得如果你再見到他,能認出他來嗎?”
“我想可以的,先生。”
波洛在布克先生耳朵邊咕噥了幾句,後者站起來走向門口下達了命令。
波洛繼續用他輕鬆友好的方式問著問題。
“你去過美國嗎,施密特小姐?”
“從沒去過,先生,肯定是個很不錯的國家。”
“也許,你聽說過死者真正的身份是殺死一個小孩的兇手嗎?”
“是的,我聽說過,先生。這太可惡了——罪大惡極。仁慈的上帝不會允許發生這種事的。我們德國人不會這麼邪惡的。”
淚水從女僕的眼裡淌了出來。她那強烈的母愛之心受到了震撼。
“這真是一樁可惡的罪行。”波洛嚴肅地說。
他掏出一塊棉紗手帕遞給她。
“這是你的手帕嗎,施密特小姐?”
她仔細地看著手帕,沉默半晌,然後抬起了頭,有點臉紅。
“啊!不是我的,真的。這不是我的,先生。”
“你瞧,上面有個h,所以我以為是你的。”
“啊,先生,這是夫人小姐們使用的手帕,非常貴,手工刺繡,我敢說是巴黎貨。”
“不是你的,那你也不知道是誰的?”
“我?哦,不,不知道,先生。
三個聽的人之中,只有波洛察覺到了她回答時那一點點細微的猶豫。
布克先生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波洛點點頭,對女僕說:
“三個車廂的列車員就要過來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昨天晚上你給公主送毯子時看見的人是哪一個?”
三個人走了進來。皮埃爾·米歇爾;高個子金髮,雅典-巴黎車廂的列車員;還有布加勒斯特車廂上那個粗壯魁梧的列車員。
希爾德嘉德·施密特看看他們,然後馬上搖了搖頭。
“不,先生,”她說,“他們都不是我昨晚看見的那個。”
“可火車上只有這三個列車員啊,你肯定是記錯了。”
“絕對沒錯,先生,他們全都高高大大的,而我看見的那個又小又黑,長著一小撮鬍子。他說‘對不起’的時候,聲音很柔弱,像個女人。真的,我記得很清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