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線,可有點不太像這麼回事。盛槿書笑意加深,明顯一副準備繼續追問的模樣,孟晚霽打斷她:我有事要先出門一趟。
盛槿書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她歪了歪頭,閃耀的耳線隨著她的動作晃到了孟晚霽的眼。沒關係,你先去忙吧,我自己收拾就好。
孟晚霽喉嚨動了動,腦袋像凝固住了一樣,明知道該更體面一點,可一句話都擠不出來了。
略一頷首,她轉過身在玄關換了鞋,隨手提起掛在置物架上的包,開門關門,一氣呵成,連手機都忘記回房拿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到站在盛夏毒辣的太陽底下,感受著迎面吹拂而來的真實炙熱,她還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盛槿書當年不是連大學都沒考上嗎?
是憑著家裡的背景,出去鍍了一層金,回來無所事事,被家裡找關係安插過來的嗎?
她不想用這種想法揣測盛槿書,可高中時,她最常見到盛槿書名字的地方,就是學校每週通告欄的違紀名單上。明明是充滿書卷氣的名字,可她乾的事情,卻一點都稱不上斯文。再加上昨晚在酒吧裡窺見的場景,她的理智不得不往這方面猜想。
孟晚霽久違地心煩意亂。
沒有帶手機,無法直接打電話詢問黃宏升,她想著下午監考學生補考前去辦公室當面找黃宏升問問,結果黃宏升下午沒有到校,她依舊得不到答案,甚至連監考時都有些走神。
不應該這樣的。孟晚霽不允許自己陷在這樣的情緒裡,她給自己下了最後通牒等回去了當面問盛槿書吧。
這麼想著,她情緒似乎真的平定了不少。
下午四點半,把試卷收齊、交接好,她一路平靜地走回了教師宿舍。
深吸一口氣,她轉動鑰匙,開啟宿舍的門往裡走。
客廳裡她出去時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盛槿書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孟晚霽掛好包,彎腰準備換鞋,突然聽到寂靜中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呻吟聲。
甜膩,動聽,撩人心絃。
孟晚霽整個人像被定住了。
聲音還在繼續,距離很近,似乎越發激烈越發明顯了。孟晚霽反應過來聲源來自哪裡,是在做什麼的一瞬間,耳朵燒得通紅,隨即,臉冷得像是從北極裡剛撈出來的冰塊。
一點分寸都沒有!
她不知道這是與別人合住的宿舍、是白天,而且才是她入住的第一天嗎?
她從來都沒對盛槿書有太多的的期待,只是沒想到,她居然還可以這樣沒有下限!
她直起身子轉身開門,握著門把的手用力得泛白,終是忍無可忍,重重一拉,嗙一聲,把門摔得震天響。
臥室裡的盛槿書毫無防備,被巨響驟驚,整個人一哆嗦,一口氣沒上來,瞬間什麼狀態都沒有了。
努力許久,功虧一簣。
盛槿書揉眉心,久違的火氣差點就要上來了。
*
孟晚霽再次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樓道里靜悄悄的,她沒有帶手機,第二次出門走得更急,連包都沒帶,鑰匙也沒拿,被迫只能按門鈴。
門鈴響後大概過了三十秒,盛槿書才慢慢吞吞地打開了門。
她只裹著一條短短的浴巾,半溼著發,一身清新的沐浴露清香,朝她微微笑,語氣熟稔而慵懶:孟老師沒帶鑰匙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晚霽覺得她聲音有點啞,露在空氣裡的肌膚,泛著點令人遐想的紅。
她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下午她關門關得那麼大聲,她不相信盛槿書沒聽見,可她居然還能這樣若無其事、面不改色地裹著浴袍,明晃晃的一副事後狀態來給她開門,孟晚霽不知道是不是該佩服她內心強大。
她臉色冷了又冷,進門合上門,看了盛槿書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注視著客廳裡的空氣,硬邦邦地說:盛老師,你先去換睡衣,換完出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低氣壓終於傳遞給了盛槿書,盛槿書的笑意終於斂了許多。她撩了一下散落下來的溼發,像是在思索,沉默了兩秒才應:好呀。
孟晚霽自然地和她拉開距離,開了客廳的燈,坐到沙發上等她。
盛槿書邊往衛生間走邊擦頭髮,舉手投足都是風情,孟晚霽目不斜視。
三分鐘後,她換完睡衣出來了。
所謂的睡衣,依舊不過是沒有多少布料的吊帶裙。雪肩長腿,展露無遺。孟晚霽對她的穿衣愛好算是有所瞭解了。
她努力壓下自己心裡異樣的情愫,注視著盛槿書,一副就事論事的姿態:盛老師,因為畢竟是合住,大家生活習慣不同,為避免後面產生不必要的摩擦,我們先開誠佈公,約法幾章,可以嗎?
她的瞳眸,是很純粹的黑色啊。像黑鑽石,泛著很銳利的冷光。盛槿書盯著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很放鬆地坐著,左右腿交疊:可以啊。
孟晚霽先禮後兵:你有什麼要求嗎?
盛槿書隨意:我沒有。她直覺眼前的這個看起來難以接近的女人是個生活習慣很好的人。
孟晚霽便說:那好,我提三點要求。
盛槿書沒意見。
第一,雙方的臥室,屬於私人領域,未經對方允許,我們互不侵擾。
盛槿書說:當然。
孟晚霽繼續說:第二,公共部分的衛生,按照兩天一次的頻率,我們輪流做。廚房的衛生,灶臺部分,誰用完誰每次都要隨手清理乾淨。
盛槿書答:應該的。
那麼孟晚霽只剩下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一個要求了:第三,合住期間,為避免給對方帶去不便,我希望我們都不要帶人回宿舍。
果然,盛槿書有異議。她微微坐正了身子,問:女性朋友也不可以嗎?
她居然還好意思問。她交的不就是女朋友嗎?
孟晚霽太陽穴突突地跳,語氣冷硬:不可以。
盛槿書和她商量:只是路過參觀一下,或者只是偶爾白天過來找我一下,只待在我房間,不會影響到你。
孟晚霽臉徹底黑了,斬釘截鐵:不可以。
盛槿書完全坐正了身子,盯著她,目光漸沉,有好幾秒沒說話。
孟晚霽心跳漸漸急促。她做好了盛槿書會發火發難的準備,沒想到僵持了幾秒,盛槿書居然又笑了。她和聲說:可以呀。
孟晚霽看向她。
盛槿書不看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閒閒地說:反正你也不可以帶人回來,我也不虧。不知道是隨口這麼一說,還是在提醒孟晚霽。
孟晚霽承諾:我不會帶人回來的。
盛槿書笑了笑,不置可否,問:還有其他的嗎?沒有的話我先去吹頭髮了。
孟晚霽分辨不清她語氣裡的情緒,放在膝蓋上的指節微微蜷起,應:沒有了。
盛槿書對她禮貌地一點頭,回臥室了。
孟晚霽坐在沙發上,側著頭看地面上她嫋嫋離去的影子,心裡有一種難受的情緒後知後覺地蔓延開來。
她不願深思,若無其事地回房拿了換洗的衣物去浴室洗澡。
浴室裡的鏡子水霧朦朦,孟晚霽解著襯衫釦子,忽然想到了什麼。
她環顧四下。浴室裡,地板上,意外地乾淨。盛槿書帶來的瓶瓶罐罐,也擺放得整整齊齊。下水口那裡,甚至連一根頭髮都沒有,盛槿書應該拖過一遍了。
孟晚霽的笑不自覺地從嘴角浮起,可還未完全綻放,她又想到了下午回來時聽到的聲音,眼前忽然浮起了一些不該有的畫面。
特意收拾得這麼幹淨,她們,不會,在這裡也做了吧?
孟晚霽拽著釦子,指腹被硌得生疼,有一種要瘋了的感覺。
第3章
夜色無邊,樓下蟬鳴蛙叫聲此起彼伏,孟晚霽睡得並不安穩。
久違地,她又夢見了盛槿書。
她夢見冬日冷寂的夜裡,高中教學樓旁昏暗的樹影之間,盛槿書穿著改過的藍白校服,倚靠在樹幹上,低垂著頭,靜默抽菸。天地之間,彷彿只剩她們兩個人,她不受控制地想要走近她,場景卻驟然一變,她來到了她曾經路過過成百次的窗邊。盛夏橘色的夕照裡,盛槿書側趴在課桌上,睡得正熟。睡著了的她,眉宇間沒有了醒時的桀驁與陰鬱,竟是意外的無害與無辜。孟晚霽著魔一樣伸出手,想隔著玻璃觸控她如畫的眉眼,場景卻又是一變。她的手,沒有觸到玻璃,按到了盛槿書壓在鏡子上的手背上。水汽氤氳的浴室裡,盛槿書被她困在鏡子與自己之間,回過頭,對她璀然一笑,惑人心魄。
她湊近她,鼻尖噴灑出的氣息,像火一樣灼人。
孟晚霽驚醒了過來。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鳥叫聲不絕於耳。孟晚霽盯著天花板,頭疼欲裂。一動不動地躺了幾分鐘,她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下床拿了運動服,準備像往常一樣洗漱完出門晨跑。
意外的,她梳洗完從衛生間出來,發現盛槿書竟也已經起來了。
她還沒換衣服,依舊穿著那條真絲吊帶睡裙,逆著晨光,站在客廳落地窗前,手上端著一個骨瓷杯,像在出神。
性感又優雅。
聽見腳步聲,她轉回頭看向孟晚霽,絲毫沒有芥蒂昨晚的約法三章般,對她微微彎唇:孟老師好早啊。
孟晚霽乍然見到一夜荒唐夢的主角,有幾分不自在。她剋制住自己轉開眼的衝動,點了下頭,迴應她的招呼:盛老師也不晚。
盛槿書無奈地長嘆了聲,走到沙發邊上坐下,說:我早上八點要監考啊。
孟晚霽看見,她纖長的兩指捏著一隻細長的攪拌勺,指端上,精心設計的美甲正閃耀著豔麗光澤。
她想起了一件正事:盛老師。
嗯?盛槿書微轉身子,吊帶裙的肩帶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滑落。
孟晚霽把該說的話說掉:我們學校沒有不允許老師做美甲,但是最好不要做太誇張的美甲。
盛槿書微微訝異,蹙著眉,似乎有些不解。
孟晚霽一鼓作氣:夏天天氣熱,穿得清涼一點也不是不可以,但還是要注意尺度和影響。
盛槿書彷彿疑惑更深了。
尺度?她饒有興致地重複了遍,收回捏著勺子的手,完全轉過了身子看向孟晚霽,像是玩笑又像是認真地問:孟老師是教導處管風紀的?
她真的和高中的時候很不一樣,好像什麼話都能夠用這樣含著笑的語氣說出,以至於孟晚霽總是分不清她是不是已經不高興了。
她回盛槿書:不是。
是黃宏升昨天晚上發微信拜託她的。
他說老師不是不可以打扮自己,但面對著一群十七八歲情竇初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還是要注意影響的。他擔心按照盛槿書的著裝風格,她今天可以穿著深V襯衫來報道,明天就可以穿著開到腿根的短裙去監考,後天也許就能染著個正紅色的大波浪去上課。
孟晚霽竟也覺得不是不可能。
所以黃宏升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和盛槿書細說這個,一不小心就像騷擾了。她和盛槿書都是女人,會好溝通點。
孟晚霽不得不應下來。
盛槿書聽了她的回答,眼裡的笑意更甚了。她長指輕輕釦了兩下沙發扶手,用毫不掩飾的目光把孟晚霽從上到下打量了遍,語氣和善地問:我剛入職,不知道寧外的教師著裝標準是什麼,孟老師教教我?
如果不是她唇角的戲謔太明顯,孟晚霽興許就相信她真的只是在請教了。
大方、得體就可以。她語調毫無起伏地回。
盛槿書似有若無地笑了聲。
這次是嘲笑,孟晚霽聽出來了。
她對著盛槿書略一頷首,表示作別,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子去往玄關。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過於板正的裝束表示質疑了,她一貫都不放在心上。可盛槿書的那一聲嗤笑,卻像進了回聲海螺一樣,始終縈繞在她的耳邊。一直繞著學校跑了一圈半,她發現她還是在意。
在意盛槿書打量著她的那一束目光。
孟晚霽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她抽了張紙,鋪在在花壇邊上,坐了下去,望著盛槿書剛剛望過的那一輪朝陽出神。
也許,她是不是可以
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孟晚霽開啟檢視,是父親孟士培朋友沈伯伯給她介紹的相親物件發來的問候訊息。
這個男人,自從加上微信以後,他們只聊過一次,見過一面,而後第二天孟晚霽就和他說了他們不合適,不用浪費彼此時間。可他卻聽不懂話一樣,始終認為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可以不用這麼快下定論,就算孟晚霽再也沒回過他,他也一直每天自說自話地早晚安打卡。
孟晚霽剛剛動搖了的心緒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面無表情地把對方刪除了,而後站起身,穿著一身再板正不過的長褲、短袖運動裝,背對著朝陽,漸行漸遠。
*
下午三點鐘,寧外召開新學期前例行的班主任會議,主持會議的副校長黃宏升還沒到,先到的幾個班主任們就圍著會議桌坐著,閒話家常。
六班的班主任陳曉靜挨著孟晚霽坐的,湊近了向孟晚霽打聽訊息:聽說老黃給你找了個室友?
孟晚霽應:嗯。
陳曉靜八卦:下午我看我班上的班群都傳遍了,說是早上監考的是個姓盛的新老師,長得和你有得一拼,超級漂亮,衣品還超好,以至於他們考試都分心了,寫兩個字就想抬頭看她兩眼,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孟晚霽眼底浮現不自知的笑意:是挺漂亮的。
陳曉靜左右看看,湊得更近了些,壓低聲音詢問:聽說是走袁校後門進來的,面試時教案寫得亂七八糟,什麼情況呀?
孟晚霽心裡雖然對盛槿書的教學能力也打著問號,但聽到別人這麼揣測她,無端地又覺得不舒服。
她語氣淡了些,不偏不倚地回:袁校是公正的人,會選擇錄用她,大概她總歸是有過人的地方。
陳曉靜不太信服,張口還想再說什麼,不經意間卻發現孟晚霽神色淡了許多,想到了她鮮少有人知道的另一層身份,多了顧忌,連忙把話頭收起來了。
對對,我想也是。她言不由衷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