崀山山腰,有一處漢白玉石鋪就而成的大廣場,作泊車之用。
往常的時候,此處該是車水馬龍,香客遊人不斷,如今卻是禁軍林立,寂靜肅穆,另有一番風骨。
廣場一角,一道寬敞綿延的石階扶搖而上,自此只能步行。大約往上百來階,才到大應寺的第一道山門,若要進入寺中,這便是唯一的道路。
而武濟帶著王氏等人趕到,便見一輛黑金色的四馬大駕堵在石階之前,趾高氣昂,毫不遮掩。
眾人下了馬車,王氏禁不住咂舌,“長公主這事兒做的,豈不代表,任何一家要上山的,都得到她面前打聲招呼?她是山大王不成?”
“何其過分,何其囂張?也不見一旁的羽林禁軍來管管。”一旁的嬤嬤幫腔。
武濟打眼望去,卻是心情一沉。
那馬車旁,還有一道屏風,靖憲到底還是給他家倩兒留了幾分薄面,沒有在滿山禁軍的眼前責打。
然而,屏風後頭那執刑之人,他卻是認了出來。
正是羽林軍的大統領,衛天武!
可是長公主,又憑何支使得動衛天武呢?
武濟只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皇上已經拿定主意,要保全鳳某身後顏面。
因為,這也是皇家的顏面,是慶蒼在北境面前的顏面。
他想起邵鷹的那句提醒。
少說,多做!
大事當前,他們小家的這些瑣碎又算什麼,值得嚷嚷?
更何況,武濟心裡其實很清楚,鳳關河,並無任何對不起他三兒子的地方!
想到此處,武濟當機立斷,回身對跟他一道兒前來的諸位大人拱手,“在下謝過諸位大人相助之心!只是家中瑣事,實在不敢連累諸位大人,我武濟,一人前去承擔了便是,請諸位留步!”
說罷,不顧眾人傻眼,朝著那輛黑金色馬車疾步走去。
王氏立在原地,亦是愕然。
難道老爺是發現了什麼?
六神無主之間,一道人影由丫鬟撐著陽傘向她走近,赫然便是之前在山腳分別的藍衣夫人。
王氏急忙迎去,兩人尋到一方可以窺見鳳府馬車的僻靜處。
“你放心,我也令丫頭下山去傳信我家老爺,想必不久便到了,靖憲這丫頭片子囂張不了幾時。”
藍衣夫人文俞氏開口,她夫君雖只是宮中一個小小的六品太祝令,但家公乃禮部尚書,官居二品,輔佐了三代君王,朝中地位頗高。
再加上此次接待使臣、議和,都需要她家裡二位出不少力氣,毫無疑問,玩得要好的一片官太太裡隱隱以她為首。
見王氏久不張口,文俞氏冷冷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怎麼回事?武大人怎麼自個兒去見靖憲了?我們之前不是說好,要鬧得越大越好嗎?”
文俞氏自認不會和王氏這樣的小官兒夫人玩到一起,如今接觸,不過是因為要分同一杯羹。
王氏犧牲家中一個庶女,文俞氏則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給她撐場,煽動輿論,最後,再聯合各家夫人一起吹吹枕頭風,臣子們聯合上書,除了鳳關河的名。
王氏有些緊張,“我家老爺,他,他……”
“他什麼?你不會露出馬腳了吧?”文俞氏眸光犀利。
“這……這自然不是,”王氏嚥了咽口水,她知道文俞氏有些看不上自己,斷不會在她面前承認自己無能,訕訕一笑道,“我家老爺,本來都與那群同行而來的幕僚說好了,那群人,也答應與他一道兒面見長公主。只是剛剛不知怎麼……
可能,可能是老爺,覺得那麼多男人一同湧過去,太刻意,對倩兒的名聲也不好?”
王氏想,那群幕僚原話確實是如此說的,且都是一臉憤然之色。
而她說老爺與他們說好了,也並未細說說好了什麼。
如此,也不算撒謊。
“那就好,”文俞氏打量一下武家馬車那頭,心頭微定,“既如此,就拉上那群人,等我家男人帶人到了再一同過去。確實,分成兩撥,反而顯得刻意。”
她讚許的看了一眼王氏,“武大人不虧乃大理少卿,能注重到這些細枝末節,不像你我……”
王氏扯出一個笑,嗯了一聲。
揹著夫君操縱外面的事,這還是第一次。
她緊張得手心裡全是汗!
——
山間,夏風吹拂,無垠草木搖動,空氣中隱隱傳來一絲血腥氣。
武濟輕手輕腳的走近,饒是做了許多心理建設,看到女兒被打得滿背血紅的一幕,他的眼底還是免不了染上一份沉痛。
“武玉倩,你爹來看你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旁邊擺了半套桌椅,秦月瑩就在這血肉橫飛的場景邊上,呼哧呼哧吹著茶盞。
武濟並未率先開口,按照禮制,躬身給秦月瑩行了一個大禮。
“免了,”秦月瑩喝了口茶,眸光落在像死了一樣的武玉倩身上,“看來是暈過去了。”
武濟驟然心痛,“臣懇請長公主,容臣帶小女下山醫治!”
“武大人何必心急?不要忘了,大應寺的淨澄法師就有一手高超醫術,御醫都比得過,治你女兒這點外傷,那可真是不在話下,”
秦月瑩放下茶盞,一臉慈眉善目,“無論好人壞人,只要是快死在家門口的人,淨澄法師絕不會見死不救。
前提是,武大人你,坦然接受這是因你而起的業果。”
武濟神情一震,“微臣不懂……”
“那本宮便有話直說了,”秦月瑩揮揮手,丫鬟端著涼透的茶水離開,片刻功夫,他們周邊便再沒有第二個人,
“你為何要向家中隱瞞你三兒子真正的死因?前線戰士陣亡,軍營會彙總出一份此人生前詳細的奏報遞往家裡。
你這四女兒正是久久等不到這份奏報,才開始自己胡亂腦補,才被有心人引導利用,武大人身為大理寺少卿,難道想不透這一層嗎?”
這真不是她胡亂攀扯,而是朝廷真有這種奏報,且一式好幾份,生怕家人收不到。
連她這個沒成寡婦的,收到的奏報上頭都將某人的“生前事蹟”寫得清清楚楚,一份投正在砌牆的公主府,一份投鳳府,生怕她不曉得自己男人是怎麼死的!
像武家這種上下好幾代人,家大業大的,武玉倩居然沒收到或聽聞親兄弟陣亡的真實經過,唯一一種可能,就是被武濟有心隱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