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七夕之夜
喪禮過後,蕭硯寧便叫人徹底關了公主府門,除了每五日回去蕭家一趟給父母請安,其餘時候幾乎足不出戶,在府中為公主守喪。
每日唸書練武,日子過得也很悠閒。
到了七夕前一日,府上徹底打掃收拾,下頭人來問要否將書房的書都收拾了拿出去曬,蕭硯寧才恍惚想起來,這麼快就已要入秋了。
交代事情時,管事進來稟報,說東宮又送了東西來。
這才不過十餘日,東宮的人已來了三回,只走側門進,盡給蕭硯寧送吃的喝的,謝徽禛像是怕他當真在府裡吃不好,不但命人將新鮮食材送來,東宮的廚子也送了兩個給他。
“這是殿下說給駙馬爺您的信。”管事雙手將信捧上。
蕭硯寧接過,回去了書房裡。
拆開信封,裡頭只有寥寥幾句話,明日七夕,約他在城西的明月橋頭見。
蕭硯寧想著這才幾日,謝徽禛就按捺不住了,略略無奈,叫了管事請東宮來的人過來。
東宮內侍進門客客氣氣與蕭硯寧行禮,蕭硯寧問道:“殿下明日能出宮?”
內侍道:“明日七夕,陛下與君後殿下去了別宮裡頭,殿下應是能出來的。”
蕭硯寧:“你出來時,他還與你交代了什麼?”
那內侍笑答道:“殿下料想駙馬爺您收到信會有疑惑,讓奴婢與您說,明日明月橋那邊有七夕燈會,殿下約您一塊去看,您若是怕被熟人撞見,可以叫人幫您稍改一改容貌,殿下也會如此,便不會有人認出您與殿下。”
“殿下還說了,明日不見不散,他會一直等您去。”
蕭硯寧垂眼看向手中信紙,沉默了一下道:“你回去與殿下說吧,我會去的。”
那內侍興高采烈應下:“奴婢遵命。”
翌日傍晚,燈火初上之時,蕭硯寧換了身新衣,讓德善兄弟給自己改了改相貌,低調出門。
城西的明月橋是京中最長的一道拱橋,橫跨在這內城裡最大的一片城中河上,被百姓稱作人間鵲橋,每歲七夕,沿河兩岸都會舉辦各樣的慶祝活動,尤以燈會出名。
蕭硯寧的馬車停在橋頭下,這裡已聚集了無數年輕男女,正在放河燈祈福、求姻緣。
蕭硯寧下車,置身於長街燈火中,有些不知所措。
謝徽禛約自己在這裡見,可他人呢?
前邊不遠處響起一陣喧譁聲響,蕭硯寧下意識望過去,聽到身邊人議論,說有不知哪家府上出來的郎君,闊氣的買了一百零八盞河燈,整片河面都是他放的燈,叫人驚歎不已。
蕭硯寧心頭一動,走了過去。
果然是謝徽禛,即便樣貌變了,他也一眼認出來。
這位性子乖張的儲君殿下半蹲在河邊,手裡捏著炷香,正一盞一盞將河燈點燃,再放下水,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黑夜中熠耀生輝。
蕭硯寧猶豫走上前,輕喊了他一聲:“少爺。”
謝徽禛抬了眼,目光比周遭燈火更明亮:“你來了,放河燈嗎?”
蕭硯寧:“……少爺又在浪費錢了。”
謝徽禛晃了晃手裡捏的香:“這怎麼叫浪費錢,河燈放得越多,許願祈福的心越誠,心誠則靈。”
言罷謝徽禛伸手一攥,拉了蕭硯寧在自己身旁蹲下,遞了盞河燈給他:“你也放一盞。”
蕭硯寧打量著手中小巧玲瓏的河燈,不解問道:“少爺有什麼願望?”
“求姻緣,”謝徽禛坦然答,“今日來這放燈的,十之八九都是求姻緣的。”
蕭硯寧:“……求姻緣?”
謝徽禛笑著點頭:“怕到手的姻緣飛了。”
蕭硯寧:“少爺想多了吧。”
他不再說,接過謝徽禛的香,將手中燈點燃,小心翼翼將之放入水中,看著那河燈晃晃悠悠隨波逐流,匯入星河中。
謝徽禛十分高興:“這邊求姻緣還有個說法,若是情投意合之人一起放燈,定能成其好事。”
蕭硯寧“唔”了聲,即便不信這些,但也不想掃興:“那就,借少爺吉言。”
謝徽禛放聲笑。
放完了燈,他們也沒走,就在這河邊看燈火。
月上黑天,映著橋下點點星火,蕭硯寧盯著看了一陣,問謝徽禛:“這橋為何叫人間鵲橋?”
謝徽禛一揚眉:“硯寧不知?”
蕭硯寧:“以前沒聽人說過。”
謝徽禛與他解釋:“以前河兩岸不相通,將整座京城分成了南北兩邊,過河只能乘船,十分不便,後頭先帝時期修了這座明月橋,來來去去的就容易多了,自那之後河兩岸互相嫁娶的人也比從前多了許多,喜事不斷,這橋才有了人間鵲橋的美稱。”
蕭硯寧瞭然:“原來如此。”
謝徽禛:“從前我每次偷偷去看你,也要走這橋上過,這是去你家最近的一條道。”
蕭硯寧聞言輕聲笑了:“哦。”
他想起他倆小時候,謝徽禛帶著他瞞著家裡人溜回城中玩,也是在這明月橋上,他們一個在橋頭,一個在橋尾,隔著整條河大喊對方的名字,在橋上來來回回地朝對方跑,分明是傻透了的事情,那時候玩起來卻總是樂此不疲。
謝徽禛:“想什麼?”
蕭硯寧笑道:“想到少爺小時候是個傻子,帶著我來這邊亂跑,大喊大叫的擾民。”
謝徽禛嗤了聲:“我那是逗小傻子玩兒,要不你整天被拘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走兩步就喘,身子骨能好起來才怪。”
說罷他起身拉起蕭硯寧:“走了,去別處看看。”
沿河岸一整條街上都有燈火點綴,身邊是熙熙攘攘的人潮,他們並肩走入其中,不時駐足在那些沿街叫賣的攤販前,挑一兩樣有意思的小玩意,再又繼續朝前走。
另一側的河中有遊船畫舫自身邊過,伴著嬉笑鬧聲,漫天桃花海自船上灑下,隨風飄飄蕩蕩散開。
幽香襲來,蕭硯寧下意識伸手去接,一片花瓣落至他掌心,他目露驚奇,聞到那淡淡花香,偏頭去看,只見船頭輕紗薄衫、身形曼妙的美嬌娘們嬌笑著,正衝他們揮著手帕。
蕭硯寧面紅耳赤。
反應過來那是那些秦樓楚館招攬生意的遊舫,想要甩掉手中花瓣,被謝徽禛握住手。
那一片花瓣在他們相貼的掌心間慢慢碾碎。
他聽到謝徽禛近在咫尺的笑聲:“這般害羞嗎?硯寧果真受歡迎。”
蕭硯寧:“……是少爺的銀子比較受歡迎吧,你方才在河邊放了一百零八盞花燈,很多人看到了。”
謝徽禛看到他紅了的耳根,笑容愈顯,也不爭辯:“你說是便是吧。”
蕭硯寧面頰仍是發燙,謝徽禛說話總是這個調調,但今夜在這裡,彷彿是被周遭的氣氛感染了,更叫他心頭漣漪氾濫。
“少爺……”
謝徽禛一抬眼,目光落向前方街角倏然一頓,將人攬過,在蕭硯寧耳邊快速道:“跟我走。”
蕭硯寧目露不解,謝徽禛沒解釋,攬著他的肩膀轉過身,快步朝另個方向離開。
前頭不遠處有一處布坊,門外晾著層層疊疊的彩布,便是夜裡也沒收起。謝徽禛拉著蕭硯寧鑽進其間,走得極快,穿梭於那一層又一層的彩布里,亂了方向。
蕭硯寧被謝徽禛抱著背抵在一處撐杆上,四處都是色彩斑斕豔麗的布,將他們完全籠住,連那些璀璨燈火都彷彿被隔絕在外。
蕭硯寧聽到自己和謝徽禛跳動得格外厲害的心跳聲,下意識問他:“少爺做什麼……”
謝徽禛抬起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貼在他耳邊說:“別出聲。”
蕭硯寧微微睜大眼,一陣風吹過,面前的彩布紛紛揚揚隨風而起,在那層疊之後豁然開朗的視野裡,他瞥見了走過去的熟悉身影。
蕭硯寧眼中有轉瞬即逝的驚訝,待人走遠、彩布也重新落下,才猶豫問面前人:“是陛下和君後殿下?”
謝徽禛鬆開手,低聲笑:“是啊。”
走過去一段,謝朝淵忽然停住腳步,偏頭朝後方看了眼,身旁謝朝泠疑惑問他:“你在看什麼?”
謝朝淵目光一頓,笑露出些許玩味:“沒什麼,兩隻小貓而已,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呢。”
謝朝泠揚了揚眉。
謝朝淵:“走吧,不去討人嫌了。”
蕭硯寧深吸一口氣,輕擰起眉:“陛下說了不許我們見面。”
謝徽禛不以為意:“怕什麼,他們又沒看到,這偷偷摸摸的,好似我們真是牛郎織女一般。”
蕭硯寧:“少爺是織女嗎?”
謝徽禛一笑:“為何不能你是織女?”
蕭硯寧:“不及少爺扮作姑娘家時信手拈來、真假難辨。”
蕭硯寧說罷便也笑了,甚至有些樂不可支,背倚著身後撐杆,微微仰起頭。他額前的髮絲上原本沾了片桃花瓣,謝徽禛一直沒提醒他,這一動那花瓣滑落下來,蹭過鼻尖,竟準確地落到了他雙唇間。
蕭硯寧一愣,下意識抬手想要摘去,被謝徽禛捉住了手腕。
謝徽禛垂眼,盯著那銜在他唇間的花瓣,眸色微黯,低頭覆上去。
離開時蕭硯寧仍在舔著自己被親吻得發麻的唇,衣袖下的手與謝徽禛的不經意撞到一塊,謝徽禛捉住了他一截大拇指,輕輕摩挲著指腹。
蕭硯寧側頭看他,這人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漫不經心地四處瞧,先前在隱秘無人處表現出的急切和熱情,彷彿只是他的錯覺。
果然是慣會裝的。
月上中天時,謝徽禛送蕭硯寧回到公主府。
下車前蕭硯寧問他:“這個點宮門早關了,少爺打算去哪裡?”
“無家可歸,找間客棧對付一晚。”謝徽禛笑吟吟道。
蕭硯寧:“……想進來直說吧。”
他讓人駕車走側門進,車到了正院才停。
因是七夕,這院子裡也多點了幾盞燈,下車時謝徽禛多看了一眼,進門便將蕭硯寧抱了個滿懷。
原本跟進來的下人又盡數退了出去,幫他們帶上房門。
“一個人很寂寞嗎?晚上睡不著?怎的燈都多點了這麼些?”謝徽禛湊近懷中人耳邊問。
蕭硯寧閉了閉眼:“少爺還是別再隨意來找我了,方才,君後殿下似乎回頭了,應是發現了,說好了一年不見就一年不見,忍忍吧,很快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