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李衝兒再臨聖亭
成都城,月照華宮。
慘淡夜空下,一百八十道白玉石階徐徐上升,連線高臺月影重疊影影綽綽的興慶宮。宮殿飛簷金龍蜷爪匍匐臥,朱瓦浮窗鳳凰斂翅垂首鳴。穿過興慶宮寬道,是一座舉目破敗的花園廣場,廣場祭臺一根筆直的吊燈柱雕刻著黯淡模糊的龍鳳丹紋,與宮殿上的蜷龍斂鳳遙遙相望,對月長嗟。
廣場向西是聖亭湖,李衝兒端坐亭中,手牽一根龍紋釣竿,漁線入湖,興致盎然。其身後三五將官恭手而立,一絕色嬪妃素手搭肩,靈動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漁線位置,忽得風吹餌動,湖中傳來一聲沉悶聲響,喜得女子嬌笑連連,攬著李衝兒脖頸順勢鑽入懷中。
“皇上好有耐心吶,若是換做臣妾來釣,恐怕半炷香都堅持不住呢。”
“是嗎?愛妃昨晚可是堅持了一炷香呢。”李衝兒一拍女子半葉豐盈,怪笑著起身,惹來女子一陣嬌嗔。
李衝兒未作理會,褪去龍袍露出短袖綁腿的党項族勁裝,與身後一將道:“李漁啊,前頭帶路,朕要親自去見一見獨孤堂主。”
“末將領命!”李漁說著就招呼手下三人輕手輕腳地滑入湖中。
“王大人,咱也走吧?”李衝兒衝王瑾呵呵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陛下,您自己小心。”王瑾微微躬身,先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了一隻腳下去,踩半天卻怎麼也聽不見響兒,嚇得他連忙往上爬,卻被李衝兒抓著雙肩輕輕一推,撲通一聲仰面栽進了湖裡。
“咯咯咯……皇上你好壞哦。”女子嬌笑銀鈴,媚態橫生。李衝兒大咧咧一笑,問道:“愛妃也要下去嗎?”
“哦不不不,臣妾還是在亭子裡等皇上吧。”女子嬌滴滴地擺手,嫋嫋婷婷落座一處。
李衝兒也便叮囑張公公:“保護好貴妃,朕先去了。”
“陛下小心。”
“皇上小心哦。”
李衝兒衝後揚手,深吸一口氣,捏住鼻子縱身躍入湖中,濺起一片白水花又“咕嘟嘟”冒起一串小水泡。半晌後水泡破碎,湖心再沒了響動。
“張公公,你說皇上真能拿上來那件東西嗎?”
“娘娘勿憂,皇上親自出馬,必定馬到成功,攜此物拯救我大夏黎民蒼生!”
“喲,沒想到張公公這小嘴還一套一套的,不如以後就跟了本妃吧。”
“呵呵……謝娘娘垂愛,小人榮幸之至。”
亭中若有若無的低聲交談傳達聖亭湖,湖心沿著漁線直下五六丈,避開重重假山迷陣,光線昏暗的湖底很快集齊了君臣六人。李漁指了指橫絕湖底的銅繡閘門,作了個開門的動作。
手下三將心領神會,與其握住把手,合力向上拉門。“嗡隆隆”一聲,閘門大開,六人魚貫而入,穿過彎彎曲曲的蛇形匝道,終於視野越來越清晰。再向上游四五丈,“嘩啦啦”全冒出了水面。
入眼處是一座小型洞窟,水光月色渾為一體,在巖壁上映出斑駁的光影,輕微的響動就能引起震盪回聲,似乎是在提醒洞窟主人外有客來。
六人上岸,各自擰乾水漬。李漁先頭帶路進入洞窟深處。路遇兩處岔道,連續向左,在一處鐵門前停下,但見門無把手,側無機關,似乎只能由裡邊開啟。
李衝兒整理容姿,擦乾髮髻水漬,讓五人讓開一條道,緩緩走向前去。
“獨孤堂主,你在嗎?是朕啊,朕來看望你啦。”
一言罷,等了許久才聽到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又等片刻,裡邊似乎在開動機關,終於鐵門由裡向外推開,門側露出一個道士打扮的小孩腦袋。
“你是皇上?”小道童眼神充滿了懷疑。再向後看去,李漁也在,不由得拍了拍胸脯,暗鬆了口氣。
“皇上裡邊請。我家主人正在休息。”小道童讓李衝兒先行,逮著李漁小聲問道:“三堂主,不是上月才來過嗎,怎麼又來了?主人可不高興了。”
李漁呵呵一笑,隨口敷衍道:“這次是陛下親來,情況不一樣。先帶我們去見堂主吧。”
“怪,怪,你以前可都有禮物給我,這次竟空手而來。”
“額……”
王瑾見李漁神情尷尬,忙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小盒,遞到道童手裡,“忘了忘了,李將軍讓我先保管來著。”
“咦?這裡邊是什麼?”小道童開啟盒蓋,一陣芳香撲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卻十分開心地笑道:“好香啊,這是幹什麼用的?”
“這是西域香粉,塗抹一處可遮蓋異味,你喜歡嗎?”王瑾很自然地摟住小道童,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小道童試著沾了點香粉,伸舌頭嚐了嚐,慌忙不跌地點頭道:“喜歡喜歡,廚房老是遭黃鼬,搞得臭氣熏天,撒點香粉正好除臭。謝謝三堂主,謝謝這位……大人?”
“啊,叫我王伯伯就好了。”
李衝兒聽兩人聊得歡實,促狹一笑,說道:“愛卿是想抱外孫了吧,不著急,趕明兒朕就下點籽,十個月後讓愛卿樂呵樂呵。”
“呵呵……陛下說笑了。”
幾人說著話已進到一間洞窟石屋,裡邊石桌石床石凳應有盡有,向左是廚房,旁邊是小隔間,裡邊還躺著一個熟睡的小道童。右邊是大隔間,珠簾之後的玉石床上側臥著一個人,應該就是洞窟主人。
小道童指了指珠簾後,自顧自搗鼓香粉去了。李衝兒清了清嗓子,喊道:“獨孤堂主,朕來看望你啦。”話音剛落,裡邊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哈欠。
“皇上稍等片刻,讓老朽穿個鞋……”
“啊哈,不著急,您慢慢穿。”
草鞋拖地的嘶啦聲,珠簾掀起,走出一位形容枯槁的瘦高老者。先瞥了一眼李漁,又看向王瑾,最後視線回到李衝兒身上,躬身參拜道:“一品堂獨孤陽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
“誒……不必了不必了,試煉者入朝,早就簡易朝禮了。”李衝兒虛扶免禮。獨孤陽也未繼續,一條腿拖地而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老嘍,腿也不中用了。走吧,老朽帶你們去取東西。”
“堂主大人……”李漁面露不忍,欲言又止。獨孤陽卻依舊拖行著,走到一處巖壁前,按動機括開了石門。
“老朽五歲入窟,活了九十又二,除了一品堂數代三堂主,這一輩子只見過兩位皇族來此。一位是沒藏皇后,正值大夏興盛之期,帶諸多兒郎來瞻仰聖物。一位就是……陛下您,如果不是國都有難,想必陛下也不會著急來此。所以老三啊,沒必要如此牽念。老朽早就活夠了,能在死前了結這一段數百年公案,也算為我一品堂尋個好去處啊。”
“獨孤堂主,您這話說得朕可就不愛聽了,什麼叫國都有難朕才來此?如此神甲就不該被封印此處掩灰濛塵。哼!朕此來正是要以神甲之威東征大宋,西蕩遼國,北屠長安,南滅百越,一統天下重塑我大夏榮光!”
“哈哈哈……”獨孤陽笑得老眼落淚,指著李衝兒不住搖頭道:“沒藏皇后說陛下您好高騖遠又膽小如鼠,真真是一個志大才疏的皇帝典型,哈哈哈……可不是大錯特錯?”
“沒藏烏雪!”李衝兒咬牙怒喝,雙拳握得深緊,眼神中是化不開的濃濃恨意。
“行了,陛下您也別在這兒空發火。希望您真有那本事,帶走神甲解除國都之危吧。”獨孤陽一指推開石門,先一步步入門口,李衝兒六人隨即跟進。
門後空間並不大,幾人也無暇顧及他處,目光全被中央石臺上一件由雪花片連線而成的白色軟甲所吸引。近處看石臺上刻畫著不停流動的血色道符封印,密密麻麻好似一條條蛻了皮的蠕蟲,與純白聖潔的軟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此甲正是冰雪繁星甲。
大夏開國皇帝李元昊憑藉此甲從興慶起家,西攏河西,南進川蜀,東奪恭州,打下了大夏五城江山。正要兵髮長安時,天降上仙,將此甲封印於聖亭湖下,並親自守護封印,百二十年後誕下子女留守,再回天庭。
這一對上仙子女正是西夏一品堂的開創者。他們的任務是守護封印,只是隨著勢力的不斷擴大漸漸與皇朝密不可分。堂內常設三位堂主,大堂主一生守護封印,足不出洞;二堂主堂內主事,三堂主朝中效命。堂下還有長老位,不設上限,既是頂尖戰力,也是中堅力量。
……
獨孤陽簡單地向幾人說明了神甲威力和一品堂與皇朝淵源,至於神甲從何而來,他並不知曉,如何解開封印,李漁也知道。故此李漁出聲相勸道:“陛下,堂主大人,興許我們還有別的辦法,興慶軍不是正往回趕嗎?我們還沒到這一步……”
“別說了!”
獨孤陽、李衝兒同時出聲,李衝兒皺眉不言,獨孤陽笑道:“來了就帶走吧,萬一下一次冒個水泡把自個淹死,那可就不值當了。”
“獨孤陽你!”
“陛下息怒。”李漁勸了李衝兒再勸獨孤陽,“堂主大人,我是說您……”
“好了。”獨孤陽抬手打斷道,“該說的老朽之前都說過了,此間沒什麼留戀,這便走了。”他說罷便催動內力凝練精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眉心凝出晶瑩血滴。而後血滴漂浮至掌心,輕輕一彈正中石臺道符,頓時精血化開蔓延至全部道符,剎那間的沸騰之後化為一片虛無。
幾人再看石臺,普普通通,平整乾淨,而冰雪繁星甲卻光芒大盛,雪花片震顫不已,似乎就要自行飛甲離去!
“哪裡走!”獨孤陽大喝一聲,咬破手指滴血入甲。神甲竟似活物,由最初的小口啄飲漸變為大口吸食,在獨孤陽鮮血幾乎流乾之時,突發一聲悅耳的叮嚀!正是這神甲歡鳴,連獨孤陽的靈魂都吞噬殆盡,乾枯的身架轟然倒地,眾人圍上前時,已然沒了氣息。
神甲封印不只道符一重,還需要上仙血脈以血飼甲,以魂祭甲,方能讓神甲自我滿意,重新為人披掛,征伐天下。是以,這第二重封印就是神甲對封印者的懲罰。
兩重封印李漁都知道,這就是他為什麼兩次相勸獨孤陽的原因,因為解除封印需要付出解封者生命和靈魂的雙重代價,而獨孤陽自小入窟,活了九十餘年,心思卻純真的像個小孩,這怎能讓李漁忍心?
李衝兒忍心,不僅忍心還第一個觸控到了神甲,入指冰冷,蕩破心神!
片刻的貪戀後,李衝兒將神甲收拾進包裹,隔空扔給了李漁。他又扭頭看向王瑾,像是詢問意見般有些遲疑地問道:“那兩個道童……怎麼辦?”
王瑾面無表情,陰沉沉道:“你們先走,此處交由我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