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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拾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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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霈夢到好大一隻煎魚,油汪汪香噴噴從天上飛來落在她的盤子裡。奶奶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煎魚,只有咱們霈霈能吃到。”張霈樂極了,伸出筷子剛想大快朵頤,筷子尖兒就被敲了一下,煎魚又重新掉回盤子裡。她扭頭一看——好哇!又是她老哥,這會兒正得意洋洋一臉壞笑舉著筷子嘚瑟:“笨蛋,吃飯都吃不利索。”

張霈氣極了,在夢裡氣勢十足一拍桌子:“張澤!你遲早會後悔的!”

張澤正要回嘴,就看見那煎魚一下子跳起來,浮在空中金光閃閃——煎魚,變成煎魚超人了!

張霈得意極了,她總得治一治張澤,誰叫他總是欺負人呢?她趾高氣揚地說:“煎魚超人,去把我哥揍一頓。”煎魚超人披風威風凜凜地抖起來,把張澤揍得哇哇大叫落花流水,笑得張霈幾乎喘不上氣——

“哈——”張澤手一鬆,張霈終於呼吸上新鮮的空氣了。

張霈醒了,被她哥捏鼻子捏醒的。

她一睜眼就看見她哥跟閻王爺似的立在床邊,陰森森地說:“起來,咱們聊聊白天的事兒。”

白天,白天有什麼事兒啊?張霈猛然想起自己過河拆橋的行徑,這會兒爸媽又不在家,完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張霈在屈這一面十分在行。當時立刻不困了,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立在床上給張澤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對不起哥對不起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狼心狗肺我以後再也不喝冰鎮汽水兒了對不起對不起下回再也不敢了。”

張澤不吃她這一套,她知錯了她慫了,但她下回還敢。

張澤抱著胳膊冷笑:“道歉就完事兒了?道歉要有用,你猜對面派出所是幹嘛吃的?”

張霈自覺不妙拔腿就想逃,可惜,晚了。張澤一雙魔爪已經伸過來,張霈身上全是癢癢肉,一碰就笑得渾身發顫癱在床上:“對、對不起哈哈哈哈哈哥我錯了對不起哈哈哈對不起我真不敢了我慫了哈哈哈”

張澤哪裡肯放手,專挑她怕癢的肚子和小腿撓,兩個小孩一時在床上滾作一團。直到張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張澤也累了,才雙雙癱在床上喘氣。

緩了一會兒,張霈那跟螞蚱似的思維又跳開了:“哥,你說人要是失憶或者記憶被改寫了,那這個人還能算是他自己嗎?”那時候張霈還不知道“人格”這個名詞。

張澤納悶道:“你怎麼一天到晚淨問稀奇古怪的問題?”

“你就說你知不知道嘛!”

張澤嗤一聲:“我哪兒知道這個,這個估計科學家都沒研究出來呢。”

張霈一骨碌趴起來,月亮照進屋裡的光線十分柔和,張澤眯起眼睛犯困。

張霈趴在他耳朵旁邊膩煩:“真的呀!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到我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你說,要是回頭我失憶了,就跟呃就跟韓國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然後被移植了別人的記憶,那我還算是我嗎?我的腦子還能跟現在一樣嗎?我還愛吃煎魚嗎?”

張澤一骨碌也趴下身將腦袋埋在枕頭下面:“就你這對煎魚的執念,就算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也忘不了,放心吧。”

張霈知道張澤在應付,她可不能就這麼讓他含糊過去,因此兩叄步爬過去騎在她哥後腰上:“別睡,醒醒!回答完這個問題再睡啊!”

張澤身上一重就知道要不好好探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鬼問題他今晚就別想睡了——他後悔了,叄更半夜幹嘛非來報仇呢?他嘆口氣,說:“下來下來,我給你講。”

張霈這回聽話,她下來了。

張澤坐起身,垂著眼睛想了兩叄秒,說:“先說結論:我不知道。但可以說說我的想法。”

“記憶無非就是我們過去積累的經驗,比如你愛吃煎魚,那是因為你吃過,你知道這玩意兒好吃,而且你本身就帶著愛吃煎魚的基因;但假如你完全換了個記憶呢,比如換成一個不愛吃煎魚的人的記憶,在他的認知裡煎魚就沒那麼好吃,即便你還是這個身體,但記憶和生理產生抗拒衝突,你對煎魚的熱愛無論如何都會消減,甚至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以此類推,整個人其他的愛好包括性格八成都會發生變化。笛卡爾知不知道?”

“不知道。”

“笨。是位法國的哲學家,老爸翻譯過他的手稿他有句很著名的【jepense,doncjesuis】,這句話翻譯成中文是【我思故我在】。”

“哦哦,爸爸說過這句話!”

“對,但這句話被爭論了好長時間,哲學家們說的話都雲山霧罩的不過我理解的這個【故】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

“什麼叫因果關係?”

“你不還用【因為所以】造過句嗎?因為你喝冰鎮汽水,所以你要挨你哥我的揍,這個原因導致這個結果,就是因果關係。”

“明白了。”

“好,那接著說。這句話我問過老爸,他稍微講過一點兒,說實話,聽不太懂,扯到二元論什麼的但他的原則裡有一條:【凡是我沒有明確地認識到的東西,我絕不會把它當成真的接受。】不要覺得他不講道理,其實他是最講道理的,他對一切事物保持懷疑,去審查所有東西、按照次序一一思考推理,當然,他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規則在思考,他只講自己的道理。話又說回來,他不斷懷疑、論證、推斷他所懷疑的任何東西,這些都會變成他的記憶——所以這句話的主語不是【我】,而是【我思】——知道主語是什麼吧?”

“知道呀,你繼續說。”

“成成成。所以,在我的理解裡,笛卡爾認為一切都是虛無的,除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事實。按照這個思路走,【我思】是每個人的主體,也就是Ego,自我;而這個自我完全由思考堆起來,這些思考經驗形成了人的記憶,有一天突然記憶消失現在你覺得,這個人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

張霈縮起身子來:“哥,我有點兒害怕”

張澤陰森森一笑:“怕就對了,趕緊睡覺,總熬夜就容易失憶。”

“可是,”張霈說:“要按你這麼說,人除了思考出來的記憶就沒別的了?比如感情,比如愛?我看人家女主雖然失憶,但看到男主還是有感覺的!”

張澤坐起身伸個懶腰,打算回屋了:“我哪兒知道,再說那是劇情需要,編劇怎麼編演員就怎麼演唄。”

張霈把被子拉起來,直到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在被子裡悶悶的:“哥,要是假如有一天我真失憶了,誰都不記得了,那可怎麼辦啊”

張澤已經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了,聽到這話又回過頭去,再過一個暑假,他就升初中了。

“我伺候你,哄著你,行了吧?”張澤拉開門,說:“還有,下回別亂吃東西,容易失憶。”

“亂吃東西怎麼就容易失憶了?”

“亂吃東西讓我逮著,可能會把你揍失憶。”大魔王一笑露出尖尖的兩顆牙:“再廢話咱就試試。”

“對不起,我睡了,晚安哥哥。”-

“wow~”

利昂高大的身體很委屈地窩在椅子上,他抬頭衝著張霈笑得很燦爛,有點兒像某種金燦燦的大型犬:“霈,看起來你對繩藝很有研究。”

張霈把繩子打了個死結兒,直起身,說:“恕我直言,在下從沒聽過這麼奇怪的要求。”

利昂試著掙扎了一下,雙手被死死反綁在背後,整個人被麻繩緊緊縛在椅子上。

他點點頭:“這也是為了消除你的警戒心,畢竟從各種角度看起來,我都很可疑,對吧?”

張霈點點頭。

他們在哪兒?

他們在一個假教室。

為什麼是假教室?

因為這裡是教室,但不完全是。

前半截是標準的教室,黑板講臺桌椅一應俱全,黑板上頭甚至還貼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後半截是一張床,沙發床頭櫃空調拖鞋避/孕/套一應俱全。

這裡是哪兒?這裡是他媽的情/趣酒店。

“抱歉,只有在和女孩上/床的時候,公司才會把那該死的東西稍微關停一會兒。”利昂是這麼解釋的。

張霈坐在利昂對面的椅子上,她問:“所以,現在可以說了?”

利昂笑起來:“看來霈真的很擔心張唔,畢竟是親生兄長,可以理解。”

張霈不動聲色,她默默握緊藏在袖子裡的匕首。

儘管已經跟朋友說過,如果叄個小時後她還回不去就立即報警;但還是以防萬一。她想知道張澤究竟在做什麼——她有私心,假如張澤真的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想先試著把他勸回正途。

利昂看上去倒是無害得很,他面對女士時永遠不會露出兇相:“請允許我稱讚你,霈,你的嗅覺很靈敏。張從事的職位,令我非常厭惡,因為這幾乎是一切悲劇的源頭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又沒說要殺了他。不過在此之前,有件事情我想你應該更好奇——比如我們剛來中國時張醉成爛泥,而聰明的我搞到了你的手機號碼”

“你的聯絡方式並沒有在通訊錄裡,或者說,張的通訊錄裡沒有任何人;而張也沒有在任何地方留下你的聯絡方式——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銀行賬戶。我稍微用一些小手段搞到你的聯絡方式當然,這對張而言是一種警告,親人的性命拿捏在別人手裡,總會讓他收斂一點不過你的名字,說真的,也很難搞到。”

“因為這涉及到一些機密檔案。要知道,控制他們這些技術人才,最穩妥的辦法之一就是掌控他們的家庭成員的性命;但威逼總會觸底反彈,而利誘往往更令人青睞。”

“對利誘。張在一份遺產受益清單上留下了你的名字,也就是說,假如將來他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我是指,【工傷】——而去世,那麼除卻他在公司的效力折算之外,每年仍將得到他現有年薪的70%霈?你在聽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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