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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霈升入高中之前,爸爸和媽媽離婚了。
大概是他們的裂痕已經等不到她高中畢業了。
他們離婚前一星期,媽媽握著她的手問:“霈霈,你想跟著爸爸還是媽媽?”
張霈想起哥哥之前說過的話,她不明白哥哥要她選爸爸那邊,但她直覺聽哥哥的準沒錯。
哥哥離開家的前一晚是個雨夜,A市很少下這麼大的雨。
自從爸媽確定要離婚,爸爸就在家裡待得時間長了,而媽媽將她的所有東西都搬走了。媽媽說:“霈霈,爸爸媽媽離婚了,但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哥哥也還是哥哥。什麼時候想媽媽,隨時打電話,好嗎?”當時媽媽在玄關拉著行李箱,臉上精緻的妝容擋不住淚,她抱緊女兒,說:“對不起,媽媽不是個好媽媽。”
當時爸爸在書房裡沒出來,哥哥也在房間裡沒出來。
媽媽離開家時留給張霈最後的印象是暗紅的唇和棕色褶紋裙襬,還有一種好聞的香氣。幾年後張霈在商場陪朋友挑選香水時又聞到那種熟悉的香氣,櫃員介紹道:“這是我們x品牌最經典的一款香水......”
她的眼前又浮現媽媽的唇與棕色裙襬,還有滴在她臉上的涼涼的淚。
因為從那天起,媽媽就徹底離開家裡了。
而現在,張霈聽著屋裡收拾行李的聲響,她知道明天哥哥也會徹底離開家,就像媽媽一樣,再也不會每天回家吃晚飯了。這時候已經很晚很晚,爸爸的房間都滅了燈。她站在哥哥門前,門底透出暖色的光亮。
他現在是什麼心情呢?也像自己一樣想哭嗎?他會留下點什麼嗎,比如他的書,她曾因為好奇翻過他的書,上面會有他勾勾連連的字跡。他會......會因為她這個妹妹而產生不捨的情緒嗎?他今天為什麼都沒跟她說話呢?
她忐忑地立在緊閉的門前,直到裡面的動靜稍稍停止,才忍著鼓譟的心臟敲響了門。
“嗒、嗒”,很輕地兩聲。
不知為什麼,她十分不想將爸爸吵醒。
床吱嘎一聲,是哥哥站起來了,熟悉的腳步聲一點一點走近,然後屋門被輕輕拉開,燈光將走廊照亮了。也將她照亮了。
張澤拉開門,動作頓了頓:“怎麼還不睡覺?明天還要上課。”
張霈執拗地抬頭看他,一言不發。
張澤嘆口氣,側了側身:“進來吧。”
外面雨勢很大,屋裡卻沒關窗,因此溫度並不高。屋子大體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張澤的各類書籍和雜誌漫畫、運動器材、籃球以及各類常年擺在桌上的小玩意兒都已經打包進紙箱,衣櫃門也拉開了,裡面空空蕩蕩,衣服都在行李箱裡。張澤不愛在牆上貼東西,只有之前媽媽嫌牆太素,自作主張貼上的一張國家地理附贈的海報,現在也被張澤扯下來丟進了垃圾桶。
現在整個屋子只有床還鋪著,然而過了今晚,大概它也會被收起來帶走吧。
張霈經常來他房間裡看漫畫,哥哥的房間她再熟悉不過了,她連張澤看過的r18漫畫藏在哪裡都知道;可是現在,整個房間一下子變得空蕩、陌生、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手裡溜走,她卻什麼都抓不住。
心裡像被生生挖空一塊似的。
張霈進來之後,張澤走到窗邊把窗子關上了。嘩嘩雨聲被隔絕在外,屋裡一下子靜起來。
張霈坐在床上,輕輕的,吱嘎一聲。
“......你明天幾點走?”
張澤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手指隨意撥了撥書桌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擺件:“六點半,媽開車來接。”
“這麼早?”
“嗯,她要上班,我得上學。”
張霈手指絞著床單,聲音有點發啞:“那,吃飯怎麼辦,到新家那邊肯定來不及做了。爸爸明天一早去開會,也來不及做。”
張澤笑了:“這麼大點的人,怎麼操不完的心。”
張霈不抬頭,眼圈兒紅了。
“霈霈?”
張霈喉嚨發堵,咬著唇,溫熱的淚吧嗒吧嗒落在腿上。
“霈霈。”
張澤走過來,蹲在她面前仰頭看著她:“別哭,別哭......”
張霈拿手擋住臉,盡力忍著聲,但喉嚨裡溢位嗚咽。她低著頭,她委屈極了。
“霈霈......”她感到哥哥站起來,有點無措地把手放在她肩上,另一隻手摸著她的頭:“怪我,我早該告訴你有這麼一天的。之前一直覺得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張霈順勢抱住他的腰,她感到他的身子頓了頓。
她將頭埋在他懷裡,悶不做聲地抽噎。
少年的身體溫暖、纖瘦、結實,軀體的熱度隔著布料傳過來。在此之前的十幾年,這具身體,這個懷抱,是她隨時可以躲進去的地方;只要肌膚貼著肌膚,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感到安心——可是此刻只有恐慌,因為從明天起,她就很難再見到他了。
哥哥輕輕拉開她環著的手,緊緊握在手裡,垂在兩人身邊。他的聲音緊繃著,在她頭頂輕輕的:“霈霈,不要哭。就算爸媽離了婚,我們還是一家人,對不對?我是哥哥,你是妹妹,這點不會變,我們永遠都是血濃於水的。”
這句話像一記悶錘打在她身上。
張霈倉皇地抬起臉,哥哥邊替她擦淚,邊說:“你之前問我為什麼在學校裡不理你,就是因為這個。認識我的人太多,從老師到同學,還有一些和我不對付的人,人人都盯著張澤,張澤出點什麼事,都夠他們聊上好幾個星期的。現在爸媽離了婚,說閒話的人會更多......所以知道我們是兄妹的人越少越好,明白嗎?”
張霈點點頭,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還有,保護好自己,各方面都是......保護好自己。”
張霈點頭,淚水又流下來。
那晚雨一直下,她一直哭,最後昏昏沉沉睡著了。
早上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她覺得哥哥好像要走了,可是昨晚熬夜太久,她困得睜不開眼。
她掙扎著叫了一聲:“哥?”
並沒有人迴應,濃重的睡意又把她拉回去了。
在浸入睡意之前,她感到熟悉的呼吸在臉側停留,然後手指碰到了溫暖的柔軟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輕輕的一聲:“霈霈,我走了。”
別走,別走,她在心裡喊著,就是睜不開眼。
終於,她猛地張開眼睛,淚水一下子沖刷出來,她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張澤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窗外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她趴到窗邊,媽媽的車子剛好發動。她光著腳衝出家門、跑下樓梯,直到跑到小區門口才隱約看到車的影子。
他們已經聽不到她的喊聲了。
路人詫異地看著這個光著腳穿著睡衣的小姑娘,大概以為她精神出了什麼問題吧?她一步一步走回去,昨晚下了雨,地上那麼溼那麼涼,怎麼現在才感覺到呢?
她走回家去,剛看到爸爸在桌上留的紙條,說自己要早早去開會,給她留了早餐的錢。
她默默走到衛生間沖洗掉腳上的髒泥,起身時看到置物架上張澤落下的電動牙刷。
她看了一會兒鏡子裡的自己,出去了。
本來是想回自己房間的,可經過張澤房間時頓了頓,她再度推門走進去。
被子還保持著她醒來時的樣子,可是屋子裡更加空蕩了,連行李箱和紙箱都沒有了。
她慢慢躺回床上裹緊被子,上面還有他的體溫,床上被子上枕上都是他的味道。
霈霈縮排被子裡,她的淚水滲進床單——往常她一哭,他總會逗她逗得更兇,然後想方設法當她破涕為笑——可是這回,沒人握著她的手叫她小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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