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她心裡，早已把楚盡，當做這個家的一份子了。

她有信心能改變這一切，因為楚盡的人生道路，已經開始改變了。

他沒有流落街頭，沒有被當做“問題兒童”送去“感化院”，雖然鍋爐房並不是她的最優選擇，但總歸是好過其他。

“曦曦原諒媽媽了就好，媽媽以後會注意的。”

媽媽捧著她的臉蛋也香了一大口，順手替她重新紮了下雙馬尾。

辮子應該是和王君洋拉扯的時候散掉了，好幾縷碎髮在她耳邊耷拉著，蹭得臉蛋怪癢癢。

媽媽用手理順她一頭小卷毛，扯得小腦袋左右搖晃，時不時發出吃痛地“嘶嘶”聲。

這麼一比較，好像楚盡上次給她扎辮子的時候，一丟丟也沒有扯痛頭皮？

糯糰子聽媽媽邊綁辮子邊說：“楚盡，咱們也快吃飯了，你和曦曦在家玩會兒，就先不回去了啊，吃完飯給你找床乾淨的床單，阿姨帶你回去鋪上。”

“嗯。”

楚盡淡淡地回了句，對宋媽媽點點頭。

他看著宋喬曦兩條歪七扭八的馬尾，在阿姨手下化腐朽為神奇地變回整齊的樣子，像捲毛小獅子的尾巴，乖乖地落在肩頭。

小姑娘還極其不安分地甩甩頭，任由大波浪的卷卷毛在臉頰掃來掃去，她用嫩白的小手抓抓臉，傻呵呵直樂。

有那麼一會兒，楚盡免不了想：連辮子都不會扎，看起來一點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

軟乎乎的一隻小糯團，怎麼會有勇氣，不管不顧地衝到鍋爐房門口為他說話？

宋喬曦和王君洋，不是好夥伴嗎？

她和好夥伴發生了那麼大的爭執，快要打起來了，是因為......

因為自己？

那宋喬曦，還會和王君洋和好嗎？

帶著這個疑惑，楚盡有些木訥地被宋喬曦拉進她的房間。

她把小房間裡唯一的椅子讓給他坐，拖著右腿從書架上來來回回抱來好幾摞書，和擺地攤一樣攤在書桌上。

“《米老鼠》、《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哪吒三兄弟》、《長襪子皮皮》、《哼哼小寶貝》、《小公主》......”

小姑娘把手背在身後，一本本給他念名字。

聲音越念越小，最後見她抬起右手，有點緊張地撓撓頭，沒注意挑起幾根髮絲。

楚盡有點想拉住她的手，怕她把剛紮好的馬尾又弄亂了。

指尖顫動兩下，忍住了。

“你不是喜歡看書嗎，可我家沒有《基督山伯爵》，我和爸爸說了，他說下週末帶我去新華書店買。

我問了爸爸，他說《基督山伯爵》是法國文豪大仲馬寫的，還寫了一本《三個火槍手》，爸爸說週末一起買回來，你還有其他想看的書嗎，到時候一起買回來給你。

你先將就著看這些好嗎？如果不想看書，我們可以玩跳棋、五子棋、大富翁？”

宋喬曦兩隻手撐著臉，趴在桌子上歪頭看他。

大眼睛眨巴眨，透著期待。

看那架勢，這是把家底兒都掏出來了。

說實話，楚盡對這些書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很小的時候就不看這些配圖的小人書了。

爸爸在世時會讓朋友從國外寄英文原版書和磁帶，中文書都是啃和轉頭那麼厚的古典名著。

只是面對小姑娘的善意，楚盡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她那雙閃爍星光的眼眸。

“這本。”

他隨手拿起一本黃色封皮的《長襪子皮皮》。

其實只是單純被封面上扎兩隻麻花辮抱著猴子的小女孩吸引了，她調皮的眼神和宋喬曦有點像。

翻開硬殼封面，忽然間，周圍小小的空間滿是奶奶的甜味。

楚盡抬眼，對上宋喬曦含著一汪水的眼睛，一眨眼，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唿扇。

近到她撥出的氣息，輕柔地噴到他臉上。

發現楚盡選了這本，宋喬曦興奮極了，她愛死《長襪子皮皮》了。

書裡的主人公皮皮，她太喜歡了！

立馬湊到楚盡跟前，滔滔不絕地開始安利：“哇！你好有品位啊，這本超好看！”

見楚盡眼神有點猶豫，以為他不相信自己。

糯糰子有點急了，雙手撐在桌子上，又往楚盡面前湊得近了些：“你別不信，皮皮是個特別酷的小女孩，她爸爸是海島的國王，她自己一個人住在一棟小房子裡，富有得像財神爺一樣，她壯得能舉起一匹馬......”

在福利院的時候，宋喬曦也算是個孩子王，平時大家都喜歡和她玩。

但是她有個致命的毛病，就是無論看書還是看劇，都賊愛劇透，而且還不自知。

她每次都特別納悶，為啥在福利院的圖書室裡，小朋友們都不願意和她坐一起，週末看電視的時候也沒人願意挨著她？

楚盡稍稍往後仰仰脖子，盯著宋喬曦一張一合的小嘴，起碼講了十分鐘沒停。

咳，別說，小姑娘總結能力挺好。

聽她講完，這本書，他不用看了......

剩下的時間一直到晚飯之前，但凡楚盡拿起一本書，糯糰子就如同一位把景點臺詞背得滾瓜爛熟，愛崗敬業的小“導遊”。

一張小嘴叭叭的，絲毫不拖泥帶水地總結出整本劇情。

精確到，不拉下每一個爽點......

讓人對這本書，再也提不起丁點興趣。

楚盡忍了很久，幾次想要打斷宋喬曦，但話到了嘴邊卻停了下來。

望著糯糰子圓溜溜大眼睛裡閃耀的星光，甚至她說到興奮處，一雙嫩白的小手會在空中揮舞，像是拿著一隻看不見的畫筆把書中的故事呈現在他面前。

他彷彿親眼看到了那個紅頭髮、滿臉雀斑的皮皮給好朋友做奶油煎餅，結果把雞蛋打到自己頭髮上；看到孫悟空駕著筋斗雲保護師父唐三藏，三打白骨精；看到小豬哼哼吃西瓜不吐籽，做夢以為西瓜會從肚子里長出來。

這些幼稚“騙小孩”的美好童話，楚盡在父母去世後，就再也不相信了。

但就在今天，一個可愛呆萌的小糰子，把她心中認為最美好的童話世界，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面前。

直到宋爸爸來叫他們洗手吃飯，宋喬曦才“放過”他。

糯糰子聽到“糖醋里脊”，躥得比誰都快。

她像只瘸了腿的小白兔一樣，一瘸一拐蹦躂進衛生間，幾秒鐘就把手洗好了。

速度快到，似乎只擰開水龍頭打溼手指，肥皂都沒碰到......

吃飯對宋喬曦來說，就這麼重要？

楚盡媽媽一直教育他，病從口入。

他洗手，每根手指頭都要清洗到，在個人衛生方面，多少有些潔癖。

小姑娘從他身邊經過，楚盡往前垮了一步。

洗手檯上放著一隻紅色熊貓盼盼肥皂盒，而盒子裡的舒膚佳香皂，是乾的......

軸勁莫名上頭，他不滿地轉身，一把拉住嘴裡嘟囔著“糖醋里脊好，糖醋里脊妙”的糯糰子溼漉漉的手腕。

低聲問：“你打肥皂了嗎？”

滿腦子都是酸甜裡脊肉的宋喬曦一愣，她沒聽清楚楚盡說的什麼，帶點疑惑地扭頭，眨眨眼：“你說什麼？”

“你，洗手，打肥皂了嗎？”

衛生間沒開燈，藉著走廊裡泛黃的燈，她抬眸看著楚盡薄薄的嘴唇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當下就慫了。

要怪，就怪糖醋里脊太過誘人......

宋喬曦縮著脖子老老實實回到洗手檯，擰開水龍頭，背誦著幼兒園老師教的《七步洗手歌》，花了足足半分鐘把小胖手洗乾淨。

接著做出投降的姿勢，把兩隻手舉到楚盡面前，嘴巴有點委屈地撅起來：“可以了嗎？”

看楚盡尖尖的下巴輕微動了動，她舔舔嘴唇，拖拉著右腿，聞著酸甜油香的味兒回到客廳。

餐桌正中的兩隻搪瓷盤子裡，盛著黃裡泛紅的糖醋里脊。

每一塊炸得恰到好處的裡脊，都均勻包裹亮晶晶的醬汁兒，表面撒了一層白芝麻，可把糰子饞壞了。

媽媽做的糖醋里脊一絕，外殼酥脆不膩，油控得乾淨，掛在表層的醬汁也不會讓脆殼軟掉，咬一口外皮香香酥酥，裡面的裡脊肉軟嫩可口。

不配大米乾飯，宋喬曦自己能吃掉半盤子。

舉著洗得異常乾淨的小手，她爬上椅子，手撐在餐桌上陶醉地深吸一口酸甜的香氣。

在不爭氣的口水就要留出來之際，聽見媽媽在廚房喊：“曦曦，楚盡，端飯。”

“來啦。”脆生生答應，她撐著右腿爬下椅子，先楚盡一步走進廚房。

“你吃這些？”

仰頭看媽媽從電飯煲盛出一勺珍珠米飯到碗裡，傾斜一下碗口，給她看看有多少。

“還可以再多一點點。”

她吞吞口水，右手隔空用拇指和食指靠在一起比劃。

今天可是有糖醋里脊啊！這麼一點點米飯，怎麼夠呢？

再瞅瞅爸爸，喲嚯，爸爸在涼拌水蘿蔔絲呢，灶臺上還擺著一盤西紅柿炒雞蛋。

嘖嘖嘖，都是下飯的好菜。

“這些？”

媽媽笑著搖搖頭，又添了半勺。

“好。”

興高采烈地抱著自己的搪瓷小碗回到餐桌旁，很快，楚盡也端著一碗白米飯過來。

桌子上的兩盤糖醋里脊，一盤是要送給王叔叔家，作為王君洋送來無錫排骨和板鴨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