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華燈初上。

軒一對他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而且就算知道，他也會盡快地忘掉。

因為他對一切可能讓自己死去的東西，都敬而遠之。

給姐姐送過信，將蘭流焰送回家，最後完成鳩三的委託，這次試煉所留下來的小尾巴都恰到好處地收好，也便意味著此時的軒一也已經無事可做。

距離十個小時的時間還有一些盈餘，但軒一一點都不急著回去，因為回去便意味著受審，既然這樣的話，在外面多呆一分鐘也是好的。

他從未想過要逃，星立華自然是最重要的原因，其次，自從他出暗部大門那一刻起，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想逃未免也想得太多了一點。

所以軒一離開斗笠巷之後，踏著夕陽的光輝，駕輕就熟的來到天空塔的足下，並沒有試圖進入裡面的旋梯被牽引而上，而是自顧自地在外層如同猿猴一般向上攀登。

天空塔是這個世界而今最高的人造建築，幾乎每個來到星城的人，都會慕名而來參觀這座完全用鋼鐵建造的通天之塔。

塔高一千零一米，剛好壓過曾經的世界最高建築葉夜學院葉塔兩米。

關於天空塔的由來，則是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當初永耀至尊登基一百年的時候，恰逢三座巨型鍊鋼廠相繼投產，這種採用最新技術的魔動鋼廠一年的鋼產量便能抵得過魔法工業革命之前整個世界一年的鋼產量，在此之前，即使想象力再豐富的人也想象不到如此瘋狂的景象。

正因為如此，永耀至尊方才下令，便在星城的中央用鋼鐵搭建出一座高塔以示慶祝與紀念。

不要太高——一千零一米即可。

這並不是軒一第一次攀登這座高塔，當初他格物巔峰爬過一次，用了整整三個小時。

格物圓滿之後，他爬了第二次，花了兩個小時零十分鐘。

而今這一次是最快的一次，致知之後，雖然他沒有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超凡能力，但是肉體的強化卻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讓人有點哭笑不得。

一千零一米的高塔，這一次只用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當少年終於坐在那千米高空的鐵質平臺上時，星城這座巨獸才剛剛張開千萬雙閃爍的眼睛。

少年的雙足懸在千米之上的空中，無數眼睛在軒一的腳下張合，五顏六色的光芒匯聚在一起，就好像銀河倒懸在大地，又或者千萬螢火蟲在森林中甦醒。

鋼鐵與水泥的森林。

軒一解下腰間的酒瓶，靜靜喝了一口。

給星淮南送禮時沒有帶酒，只是因為鳩三沒有說，所以他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但是登高之事，無酒便顯乏味。

從鳩三那裡取的三萬星元，再加上手裡這瓶其實並不怎麼好的酒，還剩下一千出頭。

軒一將那一千出頭的藍色鈔票一張張取出，數清之後堆成一疊，用酒瓶壓住以免它們被這裡的風颳走。

然後他從中抽出一張，認真地將其疊成藍色的紙飛機，手上用力，紙飛機便破空而出，帶著有點尖銳的風聲，消失在無盡的夜色裡。

感覺真好，用來殺時間也最好不過了。

軒一用手壓住鈔票，拿起酒瓶又痛飲一大口，然後放下再疊下一隻飛機。

一隻飛機一口酒，當最後一張鈔票化作飛鳥消失在視野之中，軒一酒瓶裡的酒也蕩然無存，少年晃了晃酒瓶，確認裡面已經沒有一絲水聲，但是男孩的矜持還是讓他壓制住了將其從千米之上扔下去的慾望。

即使微醺，軒一還記得自己要在情況允許的前提下做一個好人的設定。

所以他握著酒瓶，淡淡卻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腳下的大地。

腳下這座奢華而又糜爛的城市。

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可是從來沒有一秒鐘認為自己屬於這座城市。

那種名為孤獨感的東西一直伴隨著這個少年，只有在星立華的身邊，他才感到稍微的舒適和安全感。

這樣想著，軒一淡淡開口：“謝謝。”

“不用謝，我只是也很閒。”他的背後靜靜傳出聲音。

“如果閒的話為什麼不陪我喝酒？”軒一說道：“剛才還有剩的，現在已經沒了。”

“工作期間不喝酒。”那個人回答道：“這是常識。”

軒一點頭，將酒瓶隨手向後一扔，卻遲遲沒有傳來落地的聲音。

然後軒一撐著從天空塔之上站了起來，轉身看向對面那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少年，他就像是一隻黑色的蝙蝠站在那裡，卻有著純銀的髮色與眸眼。

“時間還有剩吧。”

對面的少年點了點頭：“是的，還有剩。”

“不過你的時間已經沒有了。”

“星鶴渡死了，你為什麼不報告。”

軒一笑了笑：“因為報告與否，結果並沒有區別。”

“但至少——不報告我能多出十個小時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這樣說著，少年伸出雙手，併攏在一起，示意對方可以將他銬起來帶走。

……

……

軒一的順利緝拿歸案，並不能讓這個微微謝頂的男人感到哪怕一點的輕鬆。

他站在辦公桌前，看著眼前的信使：“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你們蘭葉帝國能不能不要也插進來。”

對面的信使微笑款款，但是他的語氣卻不帶一絲笑意：“如果可以的話，在下也不想來找你們暗星。”

“但是那位蘭竹聲大叔發話了，我只能勉為其難地過來湊一湊熱鬧。”

“星鶴渡死了，我已經聽說了。”

“但是我們的蘭流焰也死在了那裡，我們也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關於你們第七十四次標準測試，我們也要派人一同調查。”

“當然，知事大人你可以拒絕，只是九公主殿下到來之後，恐怕我們這筆賬還要慢慢算。”

星懷藥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慢慢開口：“都當我的暗星是軟柿子不成？”

信使絲毫沒有顧忌這位大人物的情緒，淡淡笑道：“暗星當然不是軟柿子，敢這樣以為的人都已經死了。”

“但是，請大人記住，我們也不是軟柿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存在敢任意揉捏我們。”

“在下只是傳達蘭葉帝國的意志。”

“不是命令。”

“但也絕對不是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