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中之後就是各種深色淺色的員外款,換上之後雖沒什麼斯文氣,至少富貴的恰到好處。沈元禮上上下下打量,將他腰間一枚紋龍玉佩扯下來丟給劉公公,又索性等到聞訊而來的魏三準備好暗衛跟隨,才與沈元洲一塊兒出了宮。
……
皇家寺廟在京城西郊,與皇宮離的其實並不遠。沈元洲與沈元禮一路策馬狂奔,不過一刻鐘就到了山門之下。
“要麼你等會兒上,我先去給你求個情?”沈元洲半開玩笑的看沈元禮:“免得你娘抽死你。”
沈元禮心知這是沈元洲有話與皇貴太妃單獨說,默默停下腳步點了點頭,目送皇帝陛下一個人溜達著往山上去。他倒不擔心沈元洲對皇貴太妃不利,畢竟一個皇帝若是想處置人,根本沒必要親自跑這一趟。
沈元洲一步步拾級而上。說起來他到皇家寺廟的次數屈指可數,然看著巍峨的山門與重重廟宇宮殿,無端覺得這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也不知吞沒了多少人的青春與年華。
將些許漫無邊際的想法甩開,沈元洲迎上聞訊趕來的住持大師。這位七十多歲的老尼姑顯然是認得出陛下真顏,也不敢多說什麼,行禮後趕緊帶著陛下往後殿去看望皇貴太妃。
寺廟裡的小尼姑當然不敢真把皇貴太妃捆了,只是也不能違背賢親王的交代。及沈元洲進了內殿,看到的便是一群小尼姑跪在皇貴太妃腳邊,她要挪動便一群人跟著挪動。
皇貴太妃再多憤怒絕望不甘,也被這些小光頭們弄到沒脾氣。氣哄哄的坐在椅子上閉幕養神,聽到門口的動靜更懶得睜開眼,只沒好氣的嗤道:“怎麼,你個兔崽子還知道回來?來看看你娘我死了沒死?”
沈元洲憋笑,揮揮手讓小尼姑們都先撤。
皇貴太妃聽著動靜妙目一睜,就要拍案而起大罵自家不孝子。然一眼看到陛下的身影,才將脫口而出的咒罵硬憋了回去,也不知有沒有憋出內傷來。
沈元洲亦不說話,只靜靜看她。她臉上似乎閃過許多複雜的表情,還未來得及解讀,又最終歸於平靜。
“陛下來了啊。”皇貴太妃淡淡微笑,與在宮中時並無不同:“可惜這裡沒好茶,便不請你喝茶了。”
沈元洲點點頭,隨意挑了個椅子坐下:“今兒過來呢,一是給老十求個情,畢竟他是為了朕才冒犯了您,您就當看在朕的面子上,饒了他一回。其次,也是有些心裡話,想與您說一說。”
皇貴太妃愣了愣,隨即笑了:“陛下請說,本宮洗耳恭聽。”
……
皇帝陛下與皇貴太妃聊了許久,久到賢親王在林子裡轉了十來圈,都快把地上踏出一條溝來。
就在他等的不耐煩想要衝進去抓人的時候,沈元洲終於出來了。皇帝陛下擠眉弄眼的指了指屋內,示意他進去聽訓。
像極了小時候他倆一塊兒闖禍,沈元洲花言巧語的糊弄完穆昭儀,再把沈元禮甩進去背鍋的模樣。
沈元禮一頭黑線的進了屋。
皇貴太妃的表情還算平靜,心情看起來也不錯。見親兒子進來,並沒有要死要活或者抽死兒子的打算,只招招手,示意沈元禮近前。
沈元禮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皇貴太妃跟前。
皇貴太妃伸手摸了摸兒子雋秀的臉,忽而就笑了:“你都這麼大了,本宮還把你當不懂事的孩子看待,確實是本宮的錯。”
“娘……?”沈元禮提心吊膽的叫了一聲,生怕他哥把他孃的腦袋給洗壞掉了。
“你皇兄與我說,若是你有心當皇帝,或是你有心讓你的後代當皇帝,根本不必我多費事,你有的是辦法也有的是機會將他拉下來。可你從未這麼做,甚至從未這麼想過,我這些手腳坐下來,反而是讓你為難了。”
沈元禮低頭不說話。
皇貴太妃揉揉他的頭頂,臉上有點兒惡作劇的笑意:“你皇兄還說,原本你可以與他親如手足,他坐鎮朝堂對你信任有加,你也可以大展雄風當個流傳千古的親王大臣。可本宮所謂的為你打算硬生生害的你十年不敢入朝不敢大婚,問本宮是不是想讓你乾脆一輩子閒雲野鶴,媳婦兒也不娶孩子也不生,只因忠孝不能兩全。”
沈元禮抬頭爭辯:“他胡說的,我才沒有……”
及目光中撞進親媽臉上的笑意,他才知道自己是又被忽悠了。皇貴太妃抬頭看向窗外悠遠的天空,輕聲接著說道:“其實你皇兄是問我,到底我想要的是什麼?是讓你快快樂樂的當個賢臣名相,以後子孫滿堂,還是讓你違背心意不痛不快的守著一輩子秘密,生下來的兒子還不能認你當爹認我當親奶奶。”
沈元禮哼一聲,小聲抱怨:“皇兄說話還是這麼欠揍。”
“他何止是說話欠揍。”皇貴太妃難得的與沈元禮同仇敵愾:“本宮一輩子都在不甘心,憑什麼他當皇帝,我兒文治武功皆不比他差,卻要屈居他之下看他臉色過日子。”
沈元禮無語的摸摸鼻子,心中腹誹自己也沒想過當皇帝。從小被李太后和親媽教著給皇兄當幫手來著,技能點早就點完了。
皇貴太妃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笑著點頭道:“你皇兄與我說,我既是為你好,就不該把你當做是我實現目標的工具,把我的想法強加於你身上。身為母親,我該考慮的是你想要的是什麼,那才是真正的幫你——至少不該讓你左右為難,給你幫倒忙,讓你日日憂心寢食難安。”
她說著又笑了,沈元洲的原話是:“若您不忿老十沒被先帝立太子立儲位,怪也該怪您自己魅力不夠,沒把老頭子忽悠瘸。或是您不忿我娘天天給老十洗腦讓老十當我兄弟,當時就該和我娘鬥麼!我娘哪裡是您的對手,說不定反過來逼著我給老十當個敲門磚墊腳石。且那時候老十才聽話呢,您一騙一個準。怎麼好等老十都學乖了,您倒是變卦了?老十那屁孩兒就一根筋,您這不硬生生給他找不自在麼。”
話糙理不糙,皇貴太妃無可反駁。
好在沈元禮並不知道他皇兄是怎麼懟他親媽,心裡還暗自感激沈元洲替自己說話。不好意思的揉揉臉,抬頭與皇貴太妃對視:“我確實沒有當皇帝的野心,更不想和皇兄分生了。我是把皇兄當親哥哥的,上朝也好掌權也好,不是為了權利,僅僅是喜歡與他同心戮力往前走而已。”
“是啊,要說你皇兄身為一個皇帝,對你也是沒的說。本宮這麼算計他,他居然還肯信任你。”皇貴太妃拍拍沈元禮的腦袋,臉上終於露出徹底輕鬆的笑容:“你皇兄讓我問問你到底還願不願意娶妻,若是真心肯娶了閔大學士家的小姐,他便儘快下旨賜婚,然後讓我搬到你王府去住,親眼看你生兒育女兒孫滿堂。”
第84章 圓滿
沈元洲並沒有等沈元禮, 先一個人回到宮中。
才入得乾元宮,就見韓御醫板著張老臉跪在二門外的空地上, 劉公公無奈的繞著圈子勸他,生怕老人家一把年紀跪出什麼毛病。
沈元洲心情挺好,撓撓頭招手讓韓御醫起身:“你個老頭兒不學好,怎麼學朕後宮的年輕妃子罰跪?是不是還要給你扯個帕子嚶嚶嚶哭幾聲給朕聽?”
韓御醫一臉鬱悶的抬頭看他:“老臣有罪,老臣失察,差點兒害陛下中毒,請陛下責罰。”
“是你害的?”沈元洲揚眉:“十年前你給朕下毒讓朕體內留有殘毒?你讓羅嵐公主給朕送香草餅?還是你喊的齊常在用那什麼薰香?”
他問一句, 韓御醫便搖一次頭, 頭搖完了老頭兒也回過勁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皇帝陛下親自扶他一把,順便幫他甩鍋:“你是朕的御醫, 又不是神探捕快。要說失職也該是魏三失職, 居然沒查到這些重要線索,差點兒讓朕落入老六的算計之中。”
這下輪到魏三過來跪下了。
沈元洲點點他:“將功補過,你去替老十查一查閔大學士家的姑娘, 重點是有沒有心上人啊相好的啊,免得他們倆成親後貌合神離,皇貴太妃說不得就真得讓朕去死一遍了。”
魏三拱拱手趕緊溜了。從監察百官變為後宮盯防再降級到打探朝臣家的女眷,魏大人表示自己已經快不認識監察司統領這個很有前途的職務了。
他們這幾句話,劉公公也大約聽明白了事情原委。驚出一身冷汗來,不免雙手合十唸佛, 感激賢親王來得及時,沒讓陛下進了琦玉宮,被齊常在那裡的薰香毒倒。
沈元洲也在心中暗自幸慶,卻是想的多虧唐瑩先提醒一句, 他花了點兒時間讓劉公公徹查,又讓韓御醫打過前站。否則按照慣例,他得空就該直接去了琦玉宮,根本等不到沈元禮問明真相後跑來攔他。
或許唐瑩恍惚中看到的那一幕,就是他在見到齊常在後突然有了中毒反應,本能的一掌扇過去,將齊常在打倒在地。
而齊常在肚子裡那個無辜的孩子,恐怕也是保不住的吧。他可能會因中毒身亡,沈元禮登上王位,引來朝堂的一場動盪。也可能僥倖活下來查明真相,與老十母子反目成仇,親手斬殺曾經最親近的長輩和兄弟。
幸而這一切都沒發生,他可以心平氣和的與皇貴太妃解開心結。韓御醫也將所有危險排除,又給他開了些藥,保證當年中毒的後患徹底消解。甚至魏三和劉公公在瓜分完皇貴太妃的情報網後,把前朝後宮犁過一遍,再也不會有危機隱藏其中。
他的性命安危,他的江山穩固,都靠著唐瑩的一個恍惚一句話而儲存下來。
……
德妃聽完陛下覆盤整件事,後怕之餘不免埋怨:“既然鯉兒都說了不許去,您怎麼就是不聽勸呢!”
錦妃娘娘直接撓了陛下一把以示不滿。
沈元洲老老實實認錯:“是朕大意了。以後鯉兒說什麼,朕都聽你的。”
唐瑩嬌氣的扭頭“哼”了一聲。
德妃打圓場:“這樣也好,至少沒什麼疑慮,大家也不用再疑神疑鬼。不過陛下當真大度啊,居然肯放皇貴太妃去跟賢親王一起住。”
沈元洲笑的有幾分得意:“這就是施恩麼。雖然皇貴太妃算計朕,但老十是個好的,他本就對朕心懷愧疚,若是朕還優待皇貴太妃,他肯定得感激涕零,更加忠心耿耿兢兢業業的給朕當牛做馬,絕對不會起絲毫異心了。”
德妃和唐瑩一起做個鬼臉鄙視他:“說白了還是坑賢親王。”
沈元洲也不辯解。雖然按照家國禮法,皇貴太妃犯此大錯就算貶斥甚至賜死也不為過,但依舊是那句話:一則皇貴太妃只是順水推舟,也並未造成最終後果;二則他既還要用老十,看在老十的面子上就不會苛責皇貴太妃。
若是他真重責了皇貴太妃,難保沈元禮心中不會漸漸生出不滿。除非他肯一步到位連沈元禮一起摁死,否則便是在兩人之間橫亙了一道裂痕,可謂是後患無窮。
可他連沈元書都能輕輕放過,怎麼可能只因老十在遙遠的將來或許會有的反叛,就在現在自廢武功,將忠心不二的左膀右臂給廢了呢?
索性將皇貴太妃交給老十看管,所謂知母莫若子,尤其是她還曾有過幫沈元禮謀朝篡位的舉措,賢親王肯定會仔細盯著。畢竟親王府完全在老十的掌控之中,比之她在宮中經營日久可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這裡頭的算計頗多,而他當初作出決定,無非是算計過太多次之後的直覺選擇。這一回看似是皇帝陛下大度,實則將沈元禮與皇貴太妃都套牢了,只需看住一個賢親王府,便再也翻不出風浪來。
只是這些都不必與德妃和唐瑩細說。沈元洲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說起來,朕前幾日去國寺,看著沿路的風景倒是不錯,什麼時候帶你們也出去逛逛。”
他說到這裡,唐瑩也想起來了:“您不是說六月讓我們省親的嗎?”
“省親?”德妃也來了興趣:“真的假的,說起來本宮也許多年沒有回過家了。”
得寵的宮妃回家省親在歷朝歷代都是有的,亦是陛下施恩妃子母家的手段之一。不少朝臣世家都以擁有省親園子為家族榮耀,如先皇時期的趙貴妃家,因趙貴妃得了陛下特旨省親,瞬間便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門戶。
及陛下登基,先皇貴妃小李氏與賢妃張氏也曾旁敲側擊過回家省親。只是沈元洲並沒有要靠後宮拉攏前朝的想法,亦不想大費周章鋪張浪費,才一直沒允。
不過到了唐瑩,情況就不一樣了。別說讓唐家建個省親園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她說句想要,沈元洲都得想法子給人摘下來。
沈元洲捏捏唐瑩的臉頰:“本來是準備讓你回家住幾天的,但你這都有身孕了,朕敢讓你亂跑?你乖一點,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嘛。”
唐瑩皺眉:“生完孩子還要坐月子,又不好帶著孩子回孃家住。要是到時候我捨不得孩子,豈不是還要推遲好多年?”
“那也沒有懷著身孕回家省親的,這不安全。”沈元洲轉頭拉外援:“你問問你德妃姐姐,是不是這麼回事?”
德妃猶豫了一下,點頭。
唐瑩便倚在德妃肩頭撒嬌:“有什麼關係嘛,六月份懷胎都懷穩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多好。我孃家又不是龍潭虎穴,哪來那麼多不安全!”
德妃立刻就動搖了:“鯉兒說的有道理!若是覺得六月還不穩當,那就改到七月?”
沈元洲瞪他:“七月半不安全!”
德妃懟陛下一直是在行的。一甩帕子哼道:“您怎麼不說鯉兒的封妃大典還在七月呢?又不是非得趁著七月半那幾天出門。等七月底放我們回家住幾天,八月初再回宮不就好了麼。”
德妃說的不是沒道理,最重要的是有錦妃娘娘拉著他的手晃啊晃,眼巴巴的看著他。沈元洲到底是擋不住小兔子一樣的目光,沒掙扎多久就屈服了:“行吧,朕讓欽天監查查日子,定下就給你們兩家下旨建省親園子。”
……
皇帝陛下允了德妃和錦妃七月回孃家省親的訊息如長了翅膀一樣飛快的傳遍了後宮前朝。宮妃們除了繼續吃檸檬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誰叫陛下說的好聽——“對後宮一視同仁,只要是妃位以上就擁有省親資格”。換句話說,沒資格的也別覺得是陛下的錯,誰讓你沒本事升到妃呢。
對於陛下這麼明顯的偏心,宮妃們已經習慣到麻木了。
至於前朝,大部分朝臣是事不關己,如唐家和趙家當然喜笑顏開。唯有禮部、鴻臚寺、宗人府和內務府的主官已經氣到要昇天了——前有錦妃的封妃大典,後有賢親王大婚,陛下還“獨創”了太妃住王府的創意想法,一應禮儀規格都要重頭制定。本來時間就緊迫到恨不得一個人劈成三個人用,陛下到底是哪裡抽筋了非得這時候再來個宮妃省親!
唐瑩自然不關心禮部的大人如何與陛下扯皮,也不在乎鴻臚寺的大人在抽完了異族部落後怎麼被陛下壓榨的沒脾氣。錦妃娘娘一手拉著德妃姐姐,一手拉著陛下的手,三個人在御花園慢慢散步。
走過荷花池,唐瑩忽然深深呼吸,轉頭對兩人笑道:“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忽然覺得宮裡都輕鬆了許多,要是以後可以一直這樣就好了。”
德妃故意逗她,一手指了指假山後賣弄琴藝的某位貴人小主:“哪怕看著她們當著你的面勾搭你夫君也挺好?”
沈元洲一臉無語,順手抽帕子給唐瑩擦汗。
錦妃娘娘晃了晃兩邊牽著的手,仰著頭笑的開心:“和那些不相干的人又有什麼關係?有德妃姐姐和陛下寵著,這就是我的圓滿了啊。”
“這就滿足了麼?”沈元洲輕輕將她被風吹亂的髮絲別到耳後,輕笑著道:“除了朕和你德妃姐姐,咱們還有小七,還有你的孩子。等孩子們都大了,咱們也一把年紀了還這麼牽著手走在這裡,那才是圓滿呢。”
(正文完)
第85章 番外一:省親(上)
天盛十一年七月二十六, 德妃趙氏與錦妃唐氏奉陛下特旨恩典,各自歸家省親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