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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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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塘咀,弘社堂口,唐允到達後取代八指蔡親自用刑。上來先開兩槍打斷殺手的腿,斷他逃跑後路,隨後弘社一位做過獸醫的白紙扇手快包紮,阿正與周圍馬仔大氣都不敢喘,殺手的嘶叫聲響徹整棟尾樓。

會講日語的林師爺放下手裡還沒斷奶的么女,被阿正叫來臨時擔任翻譯。

而唐允看到殺手的瞬間就頓悟——這位不可能是蛹刀派話事人。

他忽略一點,蛹刀高手鐘意在殺人過程中融入藝術,所留刀數越多越能展現實力。而話事人是單傳的佼佼者,不可能刀數尚未過百。

這樣一想,又開始再度懷疑蘇綺,僱傭普通殺手她做得到。

這兩天始終都在懷疑與相信之中煎熬度過,好像耳鳴伴隨著頭暈,頭暈又跟著耳鳴,好煎熬。

唐允選一枚做工精巧的小刀挑斷這位殺手的手筋,他用日語怒罵,總之唐允不懂,權當聽到鬼叫。

林師爺曾經在弘社做白紙扇,早已經退出江湖十幾年,日子安閒自得,見狀眉頭深皺,忍不住開口。

“太子爺,您輕手,我暈血。”

刀落在地上,阿正踢一位四九仔撿起,隨後扯林師爺站遠些。

這位蛹刀殺手並非輸在技術,只是寡不敵眾。

弘社於全港範圍內地毯式搜尋,從港島和九龍逐漸向周圍擴散,各個碼頭早已經打點好嚴格排查,一有可疑人員立刻抓走。

阿正帶幾位紅棍打手趕過去的時候,殺手先生正在用英語與倒賣票務的賓佬確定船票時間。刀客察覺到殺機,即刻從長到膝蓋下方的馬靴裡拔出一把刀。

仔細看上面還掛著血,不出意外是蘇綺的。

雙花紅棍赤手肉搏,餵了不知多少刀,阿正險些就要動槍,還好人數取勝,才沒讓他跑掉。

如今殺手先生左手手筋被挑,他仍舊想要保一隻手,為將來一日還能捲土重來,殊不知更嚴重的是那雙大機率殘廢的腿。

日語嘰嘰哇哇地講一通,林師爺皺眉辨別,隨後轉述唐允:“僱主是一名日本女人,慣用左手,而且手臂有八岐大蛇文身。”

“八岐大蛇?”

林師爺組織語言,“八頭八尾蛇怪,鐘意食仔女,恐嚇小朋友必備。”

唐允又問:“如何確定是日本女人?”

林師爺與殺手交流過後回答:“講話有京都口音。”

“京都口音?”

林師爺崩潰,“大佬,難道要我一個香港人給你講日本口音?只能證明對方在京都生活機率極大,是否土生土長誰也講不準。”

唐允臉色凝重,這叄條資訊看起來很有指向性,完全符合的人數一定很少。但他多年涉黑的經驗告訴自己:如果有人想要故意塑造這樣的形象,也並非登天難事。

已經金盆洗手的人唐允不想讓他沾染太多血光,沒再多留,親自送林師爺出門。

林師爺早年跟輝叔,年紀小輝叔許多,但也算他半個長輩,“太子爺,當我倚老賣老。古有窮寇莫追,今講留有餘地,叄爺這些年都在主張做事帶五分慈悲。”

“年前我么女滿月宴,他送的是千足金彌勒佛,我知你從小殺心重,講永絕後患,如今權當替叄爺積陰德,不要做那麼狠。要不是講‘男戴觀音女戴佛’,我都要回送給你。”

“阿嫂親力親為做這麼多年善事,全都為你,我贖罪十幾年,到如今得仔女齊全,老天爺看我誠心贈我而已。你也該到年紀,我聽聞她生得靚,做事又穩妥……”

唐允塞到他手裡叄封利是,“林師爺,你好能講,不怕嘴幹。”

“喏,贈小朋友的利是,新年利利是是,加你剛剛酬勞。”

林師爺搖搖頭,“你啊,已經是做大佬的人了。”

他只留兩封,丟回一封,絕對不讓唐允佔便宜。擺擺手出門,就此分別。

北仔又從中環“客客氣氣”請過來一位年輕翻譯,那樣高大的一位精英,見到黑社會行刑場面還是渾身發抖發怵,唐允“溫柔”搭他肩膀。

“如實翻譯就好,我額外付你加班費,弘社經營很好,絕不存在斷供賴賬。”

中環精英聞聲後抖更誇張,阿正實在忍不住,捂嘴偷笑,唐允彷彿背後長眼,直接踹過去一腳。

阿正噤聲。

那天審到深夜,殺手快要被搞死,唐允靠在牆邊精神不濟,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日語精英也開始打瞌睡。

“他真的不知更多細節了。大佬,人都要打死,出人命的差事我不敢做啊。”

唐允整合資訊:京都口音的日本女人、左撇子、右手臂八岐大蛇文身。見面那次對方戴墨鏡、付優渥定金,爽快大方。

此外還有他的額外問題:額角有沒有傷疤,很淺很淡的那種?沒有;對方是否是黑色長髮,卷的弧度已經瀕臨歸零?不是,短髮。

時間太晚,命令阿正親自在堂口待命看守,阿正知道事情嚴重性,不敢懈怠。還差北仔幫唐允開車,“允哥,趕快回去睡覺,我好怕你突然猝死。”

唐允又想踹他,“少講衰話。”

回到清風街,阿姨已經離開,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心情好放鬆,尤其是走進門的那一刻。

他甚至壞心眼地想:阿姨被遣走,她如今雙臂彷彿廢掉、無法用力,半夜起來口渴怎麼辦?口渴可以忍,上廁所方便呢?

秉一顆嘲笑的心思走進臥室,床褥微亂不見人影,他找過一圈,心頭驟沉之際在靠窗那一側的床邊找到倒在地上的蘇綺。

不用細看就知道,一隻手臂壓在下面,繃帶的血已經完全滲出來,她暈厥過去。要不是唐允知道手臂實情,都要錯覺這位女士割腕自殺。

趕緊把人抱起來,他兩天兩夜未睡,初次不敢開車,叫計程車趕往醫院。

這次輪不到蘇綺選,她被迫住院。手臂重新縫針,區域性麻醉時效過後,傷口的疼痛把她喚醒,正對著一隻吊鐘,顯示凌晨叄點叄刻。

唐允雙腿微張,靠在她床邊的座椅上休憩,姿態放鬆,但脖子一定歪得很疼。

她想叫他到沙發上睡,嗓子乾啞難聽,彷彿一隻待宰的乳鵝。

“阿允……”

唐允驟然睜眼,抬頭的瞬間聽得到脖子與肩膀骨架扭動的聲音。他眉頭皺更深,把她略微扶起靠在床頭,蘇綺完全不需要使力,他提著她的腰與腋下就能輕易做到。

溫柔不過叄十秒,語氣彷彿申飭:“你搞什麼?鬧自殺啊?”

他一提及,蘇綺立刻重回剛剛驚天的悲傷之中。阿姨走後她準備睡覺,沒想到突然收到西貢打來的電話,是那位“表哥”,冷漠又直白地陳述事實:

毛姑死了。

毛姑從去年年尾就開始頻繁於半夜疼痛呻吟,又不準告訴蘇綺。一月份開始期待月末除夕能見到她,可是蘇綺因為唐協亭的事,再加上當夜下暴雨,未能前往西貢。

表哥不敢耽誤,想要送毛姑去醫院,但毛姑堅決不準,因為她在這世上是一位活死人,毛姑已經於1992年年尾死亡,怎麼能出現在醫院?

就這樣耽誤,於昨夜被表哥發現吞掉家裡所有儲備用藥,口吐白沫死亡。

唐允站在病床旁,把流淚不止地人抱在懷裡,她從未那樣乖覺地在他懷裡呆過,傷感的心情加持,更楚楚動人。

她短暫無刺。

唐允生硬地撫她的頭,蘇綺又哭了許久,好像直到淚盡。

她知道,這是她的報應之一,最先來到。毛姑擔心自己成為蘇綺的麻煩,卻忽略了蘇綺如今對她的需要。

唐允不知道毛姑具體是誰,見此情景只能猜出來是很重要的舊人,更不敢吭聲。

她情緒漸漸緩解後又靠回去,偏頭不給他視線,抽泣著說:“唐允,我真的恨死你,恨死你們所有人。”

世界上最後一位真心疼愛蘇寶珍的人也消失在風雨中了。

他主動湊過去,捧起她一張臉,眼神掛滿血絲,但前所未有地正經、富含柔情、深藏懊悔。

而蘇綺回盯過去,彷彿在無聲之中發射刀子,看他煎熬開口乞求:“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明知她要冷笑、嘲笑,唐允吻上去,帶著討好潤溼她雙唇,又輕輕嘬吮嘴角。他與她臉頰貼著臉頰,完全不給蘇綺開口講拒絕的機會。

蘇綺只覺得痛苦又壓抑、安心又沉溺,他那樣全然地把她包裹住,她雙臂不能動、她不能動。

好像沙漠里長途跋涉的人遇到綠洲,那當然不是終點,她只是需要休整,再一次規劃行程。

太子爺自問自答,好沒意義,他明明已經下了決定,通知她走過場而已。

“等你傷好,我們結婚。”

“你瘋了!”蘇綺眼神閃爍過去驚恐。

“我百分百認真。”

“你滾遠點好不好?我嫁一位乞丐都不會嫁你。”

唐允嗤笑,“我借你膽,你嫁試試看啊!”

蘇綺語塞,唐允撫她鬢角髮絲,低頭審視她,語氣變得認真。

“你配我都算下嫁,公主再差勁也不能嫁乞丐。”

他講她是公主,蘇綺咬緊牙關,迴避他目光。

“你要笑是不是?”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又湊近吻她,喃喃自語一樣講個不停。

“我叫北仔跑一趟西貢,你阿姑的後事都交給他處理,北仔做事你總會安心。等天亮後我回太平山,親自告知阿媽我們決定結婚。”

“阿綺,我知自己是衰人爛人一枚,你權當給我機會贖罪。我再活五十年,給你當牛做馬騎五十年,你講東我不往西,你說一我絕不念二。”

“殺手的事情我不該懷疑你,我給你講一萬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蘇綺冷聲開口:“你講對不起就好好講,能否不要吻我?再移開放在我胸前的鹹豬手。”

他無恥地笑,“Sorry啊Madam,要不是你身體不允許,我保證更過分。”

蘇綺白他一眼,“不必講一萬遍對不起,你現在跪到角落好不好,我不想對視你高過我。”

無恥升級,剛講過的話就不作數——他不認為那叫不作數,是戰術轉移。

他說:“今天不合適,下次補跪給你。”

她隱約好像感覺到什麼,還是選擇迴避。

1995年的二月,蘇綺總共出席了兩場葬禮。

毛姑的葬禮帶著遲到已久的宿命感,原來當年天后廟自殺就寫定結局。

回想起十幾年前,有次在跑馬地馬場,陪爹地媽咪契爺契母一起看馬賽——她看不懂,反而與寶珊在外面跑過一圈弄髒皮鞋。毛姑嘴裡念著幫她們擦拭,兩位小朋友為毛姑更愛誰而爭吵拌嘴……

小雨飄落,鼻間聞得到泥土與青草乾淨的馨香,透露的含義好像重生。

北仔撐一把黑傘,蘇綺站在下面,扭頭伏在阿詩肩膀低哭,阿詩溫柔安撫。

唐允在這個時候到來。

沒讓阿正代勞,他親自獻上一束花,很虔誠地鞠躬,顏面給足。

那是在1995年二月初的石澳,回想上次五個人坐在廟街食宵夜,恍如隔世。

後來回程路上,唐允試著開口,提議為蘇綺家人遷到寬闊墳場,意料之中遭到拒絕。

“他們在北角靜安堂很好,我不想再動。”

靜安堂那棟唐樓在溫謙良名下,唐允當然知道,她不肯讓唐允幫忙遷墳,總覺得像是仍舊留有退路,他心裡難安。

表面上不置可否,眼神短暫閃過不耐,只能看向窗外,想其他事情。

唐協亭的葬禮舉辦在二月末,彼時香港早已經放晴。訃告上並沒有蘇綺的名字,她肯出席也屬於唐允意料之外。

唐太本想催他們註冊登記,蘇綺算過二月缺少適宜吉日,這才作罷。她挽唐太露面,祭拜後就到後堂,最多見一些唐鄭敏儀的親眷,外客都由唐允應酬。

滿目黑白。

而弘雋難免因唐協亭的死波折動盪,唐允從鄭氏引資金注入,又在九龍開闢新樓盤。短暫頹勢後產生繁象,有人懷疑彩色泡沫一場,有人不贊同,人家是真繁榮啦。

唐鄭敏儀一經唐協亭去世,對生意更加冷淡,本來早就打算把鄭氏股權全部交給唐允,這兩年一拖再拖,如今徹底決定放權。

唐允與她夜談許久,認為他如今手上仍不算乾淨,不如交給蘇綺。唐太沒有痴到那樣程度,自然不同意,禁不住唐允與她分析利弊,她又確實無心留戀,最後還是轉移30%到蘇綺手裡。

殊不知她這位仔滿心透徹,時時刻刻不忘籌備後路:就算他唐允有一日出事,也能保證鄭氏安然無虞,阿媽與蘇綺安然無虞。

唐太沒再回深水灣別墅,定居太平山頂。

陸陸續續奉幾尊佛像在家,日夜相伴紅魚青磬,唐允對此默然,公事繁雜,幸好蘇綺常常過去陪她。

而蘇綺發現,弘社龍七消失已久,唐協亭當年同輩的元老如今僅剩他一個。

唐允對此輕描淡寫:龍七叔親自帶手下到日本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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