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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6(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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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終歲尾,1993年的最後一月,月初是寶珍生日,蘇綺已經不過許多年,唯一收到的祝福電話來自溫謙良,小心又謹慎,見不得人。

他在中環買了一間店鋪,下次見面要把鑰匙給蘇綺,還是想為她尋處地盤有所依託,殊不知蘇綺只把廟街輿樓算作最後庇護場所,樓上租的住處都算不得。

小小一份禮物,曾經蘇家大小姐唾手可得,如今卻要靠別人施捨,不提也罷。

沒想到的是還有另一份禮物,上天恩賜般驚喜,來自於一位故人,曾經不太相熟的故人。

上次寄信過去還是唐允住院,他有煙癮,蘇綺也離不開手,故而常常要去便利店買菸,順便往郵筒裡丟一封信,北仔見怪不怪,甚至殷勤地想要代勞。

生日第二天,唐允最近事多酒多,上午賴床,她獨自驅車回廟街——如今叄天打魚兩天曬網般看店,年尾總是讓人疲累又犯懶。

路上猝不及防收到陌生電話,她接通,對方沉默,心裡一片死寂久違地出現縷微弱光芒,蘇綺確定。

“鍾Sir?”

“是我。”

一顆心要跳出來,絕不會血肉四濺,而是困鳥出籠、困局出路。

男聲問:“沒在廟街?”

她語氣有些主動,“我已經過隧道,很快就到。”

“南街,士多賓館。”

蘇綺當然知道那間賓館,應聲後結束通話,車速更快。

看到鍾亦琛的時候,他正在低頭食煙,穿著低調,只有識貨的人才看得出是奢侈品牌的基本款,適合騙廟街無知群眾,警察臥底可絕不能這麼穿。

她港大法律系的學長,年輕俊朗,前途無量,畢業就進港英警察部,父親是警界一哥鍾伯棨。

心要跳到嗓子眼,四周觀望後走進士多賓館旁邊的巷子裡,大清早,沒什麼人。

鍾亦琛執半截香菸,於霧氣之中眯眼審視蘇綺,搖搖頭,“果然大不相同了。”

雖然過去兩人鮮少見面,鍾亦琛還是看得出來她變化許多,尤其眉眼裡注入的東西騙不了人。

蘇綺苦笑,語氣又有些怨言,“我以為直到死你都不會見我。”

“理解一下,不確定你能否在唐家人身邊活下來之前,我不能出手。”

“這樣謹慎,不做生意好可惜。”

鍾亦琛自然想到自家阿叔鍾伯渠,笑容玩味,“你要連溫家一起做?我阿叔最近還在同溫謙良聊菲律賓地產行情,到時候會不會氣到想要斬我。”

蘇綺神色認真,“可你如今轉去ICAC,弘社的人命案子不是應該歸警務處管?”

鍾亦琛拍了拍她肩膀,“你想靠唐家這些人命把他們端掉,不可能,傻女。”

不像七幾年,古惑仔殺人拋屍魔鬼山,手法低劣,輕易就能破案抓捕,走法律程式,唐協亭聰明太多,開槍後彈殼都不留,根本無從下手。

蘇綺卻忍不住短暫走神,他說她是“傻女”,唐允最愛這樣講她,此刻想起未免太驚悚。

“那怎麼辦?”

“長話短說,我如今拿廉署委任證,你要我用能力幫你最大化,就要拿出來切實可行的證據,最簡單的是與高官勾結、行賄,這些我直接可以查,弘社有走粉生意不必多說,我阿叔講溫家資金線也有些可疑,都是很好的切入點。”

蘇綺點頭,沒想到的是溫家居然有問題,溫謙良最近絲毫異樣都沒有,哪裡可疑?

鍾亦琛到處張望,菸蒂踩滅在腳底,碾幾下,又從口袋裡遞給她一張紙,“我的號碼,沒有情況千萬不要call,暗號是五聲、叄聲、一聲。”

蘇綺點頭,看幾遍背下來後就把紙條撕碎,隨風散去。

鍾亦琛打算走,蘇綺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願意幫我?”

他輕笑一聲,“貪圖功業。”

鍾亦琛30歲做到別人40多都不一定爬得上的總警司,從小到大被講靠老豆已經不是新鮮事,轉職到ICAC算新開始,有人混混度日,也有人為權為勢,眾生百態而已。

蘇綺若有所思地點頭,在他走遠之前道謝,“多謝你幫我救下毛姑。”

鍾亦琛擺擺手,“不要再給我寫信。”

接著融入廟街稀兩人群,不見蹤跡。

蘇綺卻覺得好像烏雲破洞,前路有所盼望。

阿詩剛在附近用過早茶,看到蘇綺,上前拍她肩膀,“大清早發呆?”

“年尾好疲累,最近又覺得手臂疼。”

隔著外衣摸了摸左手臂,空蕩蕩的,缺一隻鐲子。

“你現在有太子爺嘛,不要做事了,他養得起你。”

“你是幾歲阿詩?居然勸我被男人養,是不是你也拍拖中,嚮往師奶生活。”

能做到老友的關係,一定存在相通觀念,她與阿詩皆心知肚明,即便再累再苦也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

差別只是:蘇綺從頭到尾清晰理智,阿詩嘴上講渴望,又很快醒過來——不如靠自己。

兩人打鬧著往輿樓走,閒時講閒話,還算愜意。北仔在門口不知等候多久,看到她們走近露出一笑,風雨不變。

1993年12月29日,農曆十一月十七,彌陀誕辰,寶蓮禪寺天壇大佛舉行開光儀式。

蘇綺陪唐太上山,一身高定套裝,戴遮大半張臉的墨鏡,貴氣逼人,今非昔比。唐允攬她肩膀,神色略帶不耐,唐太始終掛著笑臉,內心不知多欣慰。

冗長又枯燥的儀式過後,他親自去捐獻鉅額香火,臉色冷冽,唐太與蘇綺在涼亭小坐休息,放眼看過去只覺得是貴婦婆婆帶兒媳朝山進香,好溫馨的場面。

“每次上山都陰沉個臉,他不鐘意人多,我知道。”明明在嗔怪,語氣又滿是寵溺。

蘇綺說:“他這次主動要來,我沒有強求。”

唐太撫她的手,“藥有沒有按時吃?還要去做中醫調理。”

上次住院時她介紹的醫生,蘇綺勉為其難地去,不算認真吃藥。

“有的,您不用掛心我。”

唐太目光深遠,兩人坐在這裡還能看到遠處木魚峰上的佛像,雲煙繚繞,禪意悠然。

“亭哥同我講,他最近有在過問弘雋的事,我們兩個好欣慰,終於等到這天。”

蘇綺心裡一沉,唐允自然沒有跟她提過這些。

“是好事情,新年馬上要到,他又漲一歲,定會更成熟。”

唐鄭敏儀盯她許久,看唐允暫時不會回來,才緩緩開口,“阿允在外面還有沒有人?”

蘇綺不解,遲疑地答:“我不知這些,他想有我也管不住。”

“不管他有沒有,你總是不一樣些,我交你一句安心話,如果有可能最好懷個仔,別的你不用擔心。”

“懷……”蘇綺剋制著心裡的震驚,徹底被唐太弄暈,搞不清楚她含義。

“他年紀也不小,早點做Daddy總不是壞事。”

還是為了那位放蕩的太子爺,蘇綺在心裡冷笑。

氣氛詭異之際,唐允拿著張香火單回來,兩人收聲,看他遞給唐太。

“那位老師父親自寫的謝辭。”

十萬鈔票換一張紙,痴仔都知道不划算的生意。

中午用過素齋後唐太要聽住持講經,賓叔提早放元旦假期回廣東老家,今日只唐允開一輛車來,蘇綺便和他在寺廟裡閒逛殺時間,等唐太結束後一起下山。

尋個僻靜的地方還要堂而皇之地食煙,徹底被他帶壞。

只吸菸還不夠,他在一座偏殿後面突然把她摟到懷裡,蘇綺打他,罵他“色魔”、“鹹溼佬”,唐允一一笑納,雙手抓到自己肩頸掛住,扯掉墨鏡與她接吻。

佛家講隨喜嘛,這就是他的隨喜。

吃光她口紅,一吻作罷,蘇綺掛著慍色打算翻包補妝,唐允嘴唇上也蹭上淡淡的粉與紅,異樣香豔。

他扯過她的手,阻止她舉動,周圍鳥叫陣陣,枝丫沙沙,隱約有檀香氣從威嚴高大的殿內傳出,唐允明明那樣討厭的味道,此刻無暇分心。

他手掌摩挲著蘇綺腰間呢料,話講出口的瞬間眼神忍不住遊移,瞥到她耳間誇張的耳釘,品牌專屬標識,漩渦紋打底,他陷進去了。

“別再回廟街,我養你。”

1993年年尾,神像為證,出口必踐,否則願著雷殛,殘此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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