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懷疑我等對皇上的忠心?支援議和就是膽小如鼠?簡直一派胡言!如今國庫空虛,軍餉去哪裡找?李大人日日華服美食,自然不知道民生疾苦!”
李佑卻並沒有被互戶部侍郎給激怒,只是挑著鳳眼,不鹹不淡,“王尚書言重了,難道非要日日吃糠喝稀才算清流?那不過是沽名釣譽。”
“需要狗血噴人!你說誰沽名釣譽!”
……
這樣的爭吵已經有月餘,說來說去不過是些老生常談,周方傾早就見怪不怪。
一個月前,她本打算在李府賴上幾天,然後想辦法帶著實安一起回宮。兩人好不容易見到了,又發生了關係,她是不肯留實安一個人在李府的。不論是白眼兒還是奉承,她都不想實安去看。
可是誰知道,李實安的親筆信傳到北方不過幾日,北方叛軍竟然直接分兩路向中原開始進攻,顯然是沒有聽信李實安在信中所言,等她回朝安排招安的計劃。
對此,李實安也是疑惑不解,但是由於他眼下杵在旋渦之中,不能輕易離京趕往北方,所以只好先等阿木回來再問詳情。
這一等,就等了一個月。阿木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朝堂上分為兩派,一方主張出兵迎擊叛軍,決不能在反賊面前示弱,另一部分大臣則是認為此時打仗勞民傷財,而且國庫空虛,根本也支撐不了一場全國範圍的戰役。
周方傾和李實安商議過後,兩人都認為此時不能退讓。李實安的師兄沒有聽他的命令接受招安,反而進軍更為激進,必然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畢竟叛軍之中有不少他自己的人,然而此時,卻沒有任何一個與他聯絡過。如果一昧示弱,只怕沒有任何好下場。
故而李佑和林相這次都是主戰方,顯然是和小公主統一戰線。其實此時朝廷兩大佬都主戰,周方傾這個未來的皇帝也一力支援,即使有異議,也不會拖延這麼久還沒能下決定。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爭議,還是因為周方傾的阿姨,周宗宇的堂姐妹,似乎有幾個在蠢蠢欲動,想要趁勢自立,佔地為王。而且一旦大戰爆發,就是個不死不休的結果。
所以一時朝廷內部也是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周方傾卻是沒有改變心意,叛軍必須收。不為朝廷,只為實安。
叛軍之中知道實安真實身份的不在少數,如果就讓他們這樣喪心病狂的繼續和朝廷對抗下去,難保哪天他們不會咬出實安。到時候別說他們二人的婚事,李實安只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朝廷之中被逼急的臣工,會對他施以酷刑,逼問出他們想要的資訊後,就處死實安洩憤。
兩人約定,如果阿木月底還不回來,李實安就去北方叛軍大軍所在,尋找他的師兄。
想到這裡,周方傾有些心急。她不能讓實安自己一個人去冒險。如今叛軍顯然不受他號令,那麼他再厲害,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擺平幾十萬武裝過的男人。
“師必有名。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今朝廷政治清明,民生安穩繁榮。不論是誰,此時犯上作亂,乃是天下百姓的敵人,其心可誅!諸位不必再吵,本宮決心已定,戰!”周方傾展開威壓,將自己的精神網籠罩住殿內所有人。
方才還在爭吵的大臣們不管是否真心,在這一刻都對她興不起半點反抗的心思,當即跪地,再無異議,口呼千歲。
下朝後,周方傾叫住了林朝殿。
“外祖母。”
周方傾鮮少這樣稱呼林相,她一向公私分明,人前人後,大都以官位稱呼,今天卻以血緣相稱,倒是讓林朝殿十分新鮮。
微微躬身,她問道,“公主何事?”
“外祖母以為此次,何人能夠統領叄軍,戰而勝之?”方才眾人尚未商定叄軍元帥,皆因此事難以企口,這也是幾位大臣主和的原因之一。朝廷缺少將帥之才,唯一堪為大用的武大人,也已年過半百。此次戰事不死不休,這位大人去了,不過是耗的她油盡燈枯而亡罷了。
林朝殿自然也是明白這個情勢,“公主的意思是……”
“最合適的,其實是我吧!”周方傾多年聽政,又多次為百姓民生奔波四方,所以在民間素有清名,她本人又一向尊重男子,就是再苛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應該能夠成為一位明君。由她帶兵,本就出師無名的反軍,更是會軍心不穩。故而,她才會說自己是最合適的帶兵人選。
林朝殿拱手道,“公主英明。”頓了下,又繼續道,“如果公主不想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君子不坐危堂,您還肩負江山重任。”
周方傾安慰一笑,這個外祖母倒是不逼迫自己,“我心意已決,此次不能平亂,誓不回朝。不過,還是謝過您的好意。”微微嘆了口氣,“我是希望,我不在的時候,請您幫忙看顧朝廷,也照顧好父後…和母皇。如若幾位藩王真的趁機作亂,還請您,護好他們二人,如果實在是護不住,就讓他們安靜的去吧……”
林朝殿猛地看向周方傾,眼中銳利的精光直直射入她的眼睛,就是周方傾那樣強大的精神力,都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坦然無比的回望自己的外祖母。此去窮兇極惡,如果她死了,大軍在外,群龍無首,各個藩王根本不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到時候,周宗宇和林英棠不過是死在哪一位手裡的區別罷了。倒不如…自己走了乾淨。
第一次,林朝殿從心底生出一股尊敬,一躬到底,給外孫女行了一個大禮。明明是天之驕女,受盡榮寵,如今面對生死一戰,竟然如此坦然。這份勇氣和擔當,還有臨危不懼的坦然,都讓她甘心俯首稱臣。
“公主放心!”這也是她的承諾。她會在後方為她看顧好一切,周方傾盡可以放心離去。這一刻,祖孫兩人竟然興起一陣惺惺相惜,對方乃是自己人生知己的奇異感受。
周方傾先是到中宮和林英棠道別。這個溫潤如玉的中年男子早就感受到了前朝的緊張氣氛,此時卻是十分從容。看著自己好不容易養大的寶貝女兒,他沒有露出半分不捨,反而鼓勵道,“你肩負天下大任,萬事當以民為天。你儘管放心前去,爹不會拖你後腿!”
倒是周方傾自己哭了出來,依依不捨。果然,這樣的才是她親爹嘛。上輩子實安那樣的,實在是太不合格。
出了中宮,她想了想,還是去了萬麗殿。
誰知到了地方,萬麗殿裡一片哀慼。幾個周宗宇平日裡最寵愛的男寵俱是被白綢塞了嘴巴,被壓在地上掙扎不休。幾個壯健女衛手拿砍刀,竟然是在一個一個處理這些人。
等她進到內堂,只見周宗宇端坐在上。平日裡保養還算得宜的身體,竟然像是一夜之間枯萎。面上出現了深刻的皺紋,兩鬢都已斑白,本就不再挺直的脊背越發佝僂。但是這樣的周宗宇,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像一位合格的帝王。她面色平靜,看到周方傾來了,抬手笑著叫她起來。
望著這個比自己優秀無數倍的女兒,她心想,自己總算不是完全失敗,還有半分顏面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你放心吧!你走之前,這後宮裡,只會剩下你的父後一人。”
周方傾知道她這是在剔除所有不穩定因素,讓自己安心上戰場。“其實母皇不必如此。”不過是些沒什麼背景的男寵,有背景的男妃大都是林朝殿一派的人,女皇從不曾真的讓哪個男人越過她的男後,有位份的,都懂得以皇后為尊。
“我混賬了這麼多年,在就該讓阿棠過上舒心日子。”言語之間,竟然不在以皇帝自稱。
周方傾雙目黯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你說,你爹可還會原諒我呢?”周宗宇兩眼希冀的看著女兒,卻發現女兒只是一言不發。
她苦笑一聲,“當年你皇祖母在娶了你祖父後,也曾專寵過不短的日子。兩人琴瑟和鳴,十分恩愛。只是母始終還是花心薄情,找了別人。父後一氣之下,給母皇下了狠藥,讓母皇終身纏綿病榻,離不開他,也只生了我一個女兒。母皇對父後又愛又恨又懼,最後鬱鬱而終,父後也緊隨她而去,臨終前要我不能愛上任何男人。我即位後與你父後成親,那是我人生裡最美好的日子,我甚至以為自己能做一個好皇帝,因為你的父後那樣信任著我。可是看到他抱著你的屍體,那樣瘋狂,我怕了,我怕自己和母皇會變得一個下場……”
“父後與皇祖父不同!”那個溫柔的男人,是做不出那樣傷害愛人的事情的。他只會默默一個人難過,一個人養傷罷了。
周宗宇垂下了頭,“是我眼瞎,什麼都看不懂……”她早就知道了。在她胡混之後,那人只是安安靜靜一個人撫養女兒,她就知道了。只是,那個時候,他已經對自己冷了心,斷了情,而她,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了。
周方傾沒有接話,只是向她告辭。在出門的時候,聽到周宗宇喊了一句“不要像我這樣!”
“我不會!”她當然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有實安在,她什麼都不怕。連她內心的恐懼,她也能夠坦然面對。
回到毓慶宮,只見實安笑著站在那裡等她,彷彿他一直都是那樣看著她,讓她不用害怕。撲進他的懷裡,用力吸進實安身上的味道,她的心徹底安靜下來。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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