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只覺得又氣又臊,被陌生人看了個光。”
且對面那人著長衫,翩翩公子模樣,眼神是上等人的審視,一瞬間就足以讓她顏面掃地無處自容。
那人如今也是當初那般貴氣模樣,不同的是,破木搭的淋浴間裡的落魄少女,如今已與他同起同坐。
今非昔比,不過如此。
“你應慶幸自己長得不錯,不然我斷不會帶你走。你可知阮方友欠我多少錢。”
阮蘿放下勺子,噹的一聲。
“那你當去感謝阮方友和趙芳,生的好。我竟不知自己是以色侍周老闆……”
被他輕輕掐了下臉蛋,“牙尖嘴利的。”
周之南手頭有事,還是得去商會。下了樓阮蘿跟著後面,非要讓他講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大抵女人都逃不過這個問題。
周之南推辭,道“今天的故事講完了”。
阮蘿跟他到門口,“你告訴我嘛,就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梅姨適時送上週之南的大衣,她霎時臉通紅。
“下次再講。你若是無聊也可出門同許碧芝逛逛,北平的訊息最快也得明日,乖些等我。”
阮蘿溫順點頭,目送他出門上了車。
他為讓她開心,不想說出什麼不准她同許碧芝來往的話,也讓許碧芝再瀟灑幾日。等阮蘿弟弟的事情解決完,再同她算賬。
陸漢聲說話算話,他剛到了辦公室,吳小江後腳就跟進來,還說陸先生交代,便是周之南迴家,他也是要跟著送回去才安心的。
周之南笑,聽吳小江給他念鄭以琴手裡那塊地的情況。
鄭以和死之前,有一片剛建好沒多久的樓,部分已經賣出,或是入住或是租賃出去。現下他死了,鄭以琴好些財產已經變現,只這塊地不好做決斷。
面積大、位置好,尋常的商人吞不下,需得找周之南這種根基雄厚的,再不濟也得是陳萬良之流。
鄭家和陸漢聲早已交惡,這事兒落不到陸漢聲頭上,得周之南親力親為。雖鄭以琴是個比弟弟妹妹都明事理的,但也難說對周之南毫無敵意。在商言商,若不是看在周老闆出得高價,她自然也不願意見周之南。
他對這塊地勢在必得,只是在價錢上還得商量。吳小江以他的名義大清早給鄭以琴遞了帖子,約了明日晚上在上海飯店,鄭以琴收了。
上海灘商界不少虎視眈眈的,看周之南出手,便只能先忍著。寄希望於若是兩個人談不攏價,才輪到他們去搶奪。
周之南自信,鄭以琴婚後生意事上早就撒了一隻手,同她以合適的價格談下來,不是什麼難事。要緊的是禮數做全。
知會吳小江今日記得選個送鄭以琴的禮物,就讓他出去了。
默默把資料再閱一遍,差不多記下。
看著桌子上立著兩個相框,一個是他回國之前在英國拍的全家福,特地帶了回來,是一家三口。另一個是最近才擺的,生日宴上請攝影師拍的與阮蘿合照,上面小姑娘挽著他插袋的手臂,巧笑倩兮,生動的很。
他忽然想,鄭以琴自小便跟鄭老爺子做事,那時候鄭以和還是孩童年紀。是否也可以讓阮蘿跟他學學生意事,不求她有多大作為,總歸是有點事做,兩人還能時時在一起。
千想萬想,他回到家為眼前所見,話沒說出口。
因客廳裡一個人都沒有,梅姨帶著幾個小丫頭,還有他最心心念唸的嬌嬌人兒,霸佔整個餐桌——包餃子。
真是周宅小霸王的霸道行徑,廚房那麼大的地方不夠她揮霍,帶著些個人在桌子上弄。
最沒規律的不過就是她了。
直到自己脫了大衣進了餐廳,都沒人理會他,只能開口證明存在感。
“你們淨是陪著她瞎鬧。”
小丫頭們有些怕,低聲叫了句“先生”,阮蘿頭都沒抬,還要帶著她們一起翻天。
“你們怕他作甚的,包好餃子他不還是吃的香。”
下午阮蘿到樓下找梅姨,說想包餃子吃,梅姨應允。被她拉著在餐桌上作亂,小丫頭們不敢上手,在旁邊看著,她便叫她們一起包。
雖還是怕阮蘿,但她今日不鬧脾氣,便沒什麼大礙。
周之南聽了她嗔怪的話,笑了聲。
也成功讓餐廳裡的小丫頭們放下緊張的心。
“你快上去換身衣服罷,估摸著還要點時間。我今日饞餃子了,自來了上海,都沒吃過幾次。北平才是常吃餃子,只我也吃不上……”
她像個小話癆,手裡弄著餃子皮,嘴上說個不停。
“你喜歡吃便讓梅姨常做,可別再念了,我怕你唾沫噴出來。”
眾人聽了都抿著嘴笑,阮蘿雙頰微紅,怒視他,“周之南,忘記告訴你,我包餃子之前可沒洗手。”
他笑著往樓上走,留下一句,“那我也吃。”
場面太過溫存,周之南只覺得心裡暖意融融,彷彿是他娶的小嬌妻在家裡等他。
只回家看到她那一眼,整日裡的風塵僕僕便全都煙消雲散。
阮蘿包完餃子上了樓,周之南剛好換了身衣服進了書房。她緊跟著鑽進來,模樣俏皮。
“過來。”
她應聲走到他面前,被他抱住。
“愈發能耐了。”
阮蘿笑了笑,“我以前聽北平那邊的人說的下流話,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
周之南蹙眉,“著實下流。”
她輕嘆了口氣,“你說,鼠疫能被抑制住嗎?”
其實她一整天都隱隱擔憂,也沒個能說話的人,便強憋著。
可週之南確實不好妄下斷言,他學的是商,政治方面懂的只是皮毛。
“不好說。畢竟北平淪陷已有兩年,我一直沒做過那邊的生意……”
兩人手掌相握,阮蘿扯出了個笑,“我倒是希望阮方友他們倆死掉。把弟弟留給我,這樣我討厭的人死了,還給我留下個僅有的血親,多好。”
可不是的,現實殘酷,她心知肚明,更容易死的是弟弟。
三五歲的孩童最是脆弱。
她即將成為世間洪流中的一縷浮萍,徹徹底底無親無故,無掛無礙。
“活的過鼠疫,我也不讓他們過這個年。”
是周之南式解決辦法。
阮蘿埋在他肩膀,語氣有些低落,“上一次,他還在襁褓,我伸過去手指,就被他一手攥住。周之南,我不想一個親人都沒有,我太想抓住他了。”
周之南當然知道那個“他”是誰。
她繼續平穩著講,“我……我們也許……也會有孩子,我分得清的,弟弟是弟弟。如果我們有了孩子,我也會很疼愛它,我可能會少發脾氣了……”
聽她亂糟糟的嘟囔,都是少女心思。周之南忍不住發笑,還要故意逗她,“姑娘家不知個羞,現在就想著生孩子了,你才多大。”
“我……我們也……很久了……我不會有病吧?”
被他颳了鼻子,“胡說。”
“那便是你的問題了,年紀大了。”
被他按在懷裡戳癢肉,兩個加起來年過半百的人在書房裡鬧作一團。
梅姨敲門,應是餃子好了,她得意地說:“我特意讓梅姨蒸、煮各一半,你都可以嚐嚐。”
“說得跟我沒吃過餃子一般,只是平日裡吃的少。”
還要問她明日準備作甚,提前告知她自己晚飯不回來吃,要談生意。派去北平的人晚上應能到滬,到時跟周之南一起回。
“許碧芝見我心裡煩悶,今日遞了帖子邀我明日陪她去裁衣服,我想正好可以去秦記再給你做件大衣,也可看看新上的料子……”
她願意出門散心,他再開心不過,“好。”
兩人彷彿尋常夫妻,日子這般靜靜地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