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一進寢殿,就見暮和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神色平靜,哪有半點施針後的疲態。
“你怎麼會來這裡?”見到沈姝,暮和詫異地問。
沈姝壓低聲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言簡意賅說了一遍,末了,她問道:“太子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你隨我來。”
暮和說完,便將沈姝引至太子榻前。
沈姝凝目朝太子看去,只見他眼窩深陷、半張臉上佈滿黑青色凸起的血管,那些血管一直延伸到脖頸,看上去猙獰恐怖。
他乾裂的嘴唇微張著,呼吸之間,喉嚨吃力地發出“嗬嗬”聲,彷彿隨時都能斷掉。
任誰見到這樣的太子,都毫不懷疑他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除了沈姝。
沈姝的視線,落在太子眉心上——
乾乾淨淨,沒有半點香灰印記。
至少在三日之內,他不會死。
“暮先生診出太子得的是什麼病?”沈姝低聲問道。
“脈象紊亂,有血毒攻心之兆,應是中毒。”暮和遲疑地道:“可我用銀針又驗不出有毒,從脈象來看,若照此下去,最多隻能撐一日,便會暴斃而亡。”
“可有法子醫治?”沈姝又問。
暮和搖了搖頭。
“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沈姝懇請道。
她朝暮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朝太子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暮和意會,帶著沈姝從側門退出了寢殿。
“姑娘可有什麼發現?”
沈姝不答反問:“先生確定太子之病最多隻能撐一天,且無藥可解嗎?”
暮和點了點頭:“太子這病來的蹊蹺,我試了許多方法都沒能阻止血毒攻心。昨夜殿下飛鴿傳書說會盡快趕到,讓我暫且攔一攔皇后娘娘,我便只能假託為太子施針,拖延時間,可若是再拖下去,太子暴斃身亡……”
“他不會暴斃身亡。”沈姝斬釘截鐵道:“不管他得的是什麼病,看上去兇險,都沒有性命之憂,我只擔心,太子的病,恐怕沒那麼簡單。”
“你是說……太子這病是假的?”暮和詫異地問:“這……這怎可能?”
“不管他是真是假,穩妥起見,到明早之前,不能讓皇后娘娘與他有任何交集,拖過這一日,也許殿下就能趕到,咱們再做打算便好。”沈姝低聲囑咐道。
話雖這麼說,沈姝面上難掩憂色。
楚熠向來準時。
他既說盡快趕到,至今沒到,定然是出了什麼事情。
沈姝不敢深思,只能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保住皇后性命。
暮和知道沈姝在擔心什麼,寬慰幾句,轉身回了寢殿。
沈姝穩住心神,朝煎藥的小廚房走去。
她剛轉過拐角,胳膊猛地被人抓住,瞬間腳下懸空,整個人被託著往上飛去。
沈姝大吃一驚。
“救……”呼救聲剛溢位口,就被人掩住口鼻,雙腳隨之落在屋頂的瓦礫上。
落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桃花眼。
沈姝心下一鬆。
是楚湛。
楚湛見沈姝認出自己,鬆開手,對她做個噤聲的手勢,朝拐角另一側指了指。
沈姝凝目望去,只見一個小內侍,正貼著牆,鬼鬼祟祟朝她方才走的方向張望。
雖然離得有些遠,沈姝卻一眼能夠認出,那是祁公公身邊的隨從小喜子。
小喜子張望一會兒,發現跟丟了沈姝,臉上都是慌亂之色,匆忙離開。
楚湛帶著沈姝從房頂飛身下去,無聲跟上,就見小喜子一路狂奔,直接進了皇后休息的側殿……
“祁公公為何派人跟蹤我?”沈姝疑惑地問。
“這內侍打你從皇后殿裡退出來,便一直跟在你身後。”楚湛篤定道:“如今他跟丟你,直接跑去皇后殿中,必定不是祁公公派來的,而是皇后。”
“皇后?”
沈姝一怔。
只是隨即,她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臉龐,心下恍然。
是了,她如今易了容,唯有章媽媽知道她的身份。
昨日在坤寧宮,她並未按照皇后的意思讓楚湛難堪,皇后非但沒有命人通知太醫院換掉她,反而特地點名讓她隨駕……
她原以為皇后是賞識她,卻不曾想過,皇后竟是對她起了疑心。
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后對她起疑心,可不是什麼好事。
原本沈姝隱匿身份跟在皇后身邊,是為了防止打草驚蛇。
如今既到這種時候,只有對皇后表明身份,才能化解誤會,度過難關。
想到此,沈姝對楚湛道聲謝,邁開步子便朝皇后歇息的側殿走——
“你方才見了暮和,太子病情如何?”楚湛攔住她,開門見山問道。
沈姝心生戒備。
楚湛既知道小喜子在跟蹤她,又問出這等問題,便意味著,楚湛也在跟蹤她。
“太子的病,暮太醫自會想辦法。”
沈姝淡淡道:“瑞王殿下的職責是保護皇后的安全,太子的病情無需殿下關心。”
沈姝說完這話,越過楚湛便往前走。
“你要救皇后娘娘,我要查當年的案子,我們聯手如何?”楚湛又道。
沈姝頓住腳,轉頭,看著他:“殿下想與我聯手,可有做好準備,將你們瑞王府與皇上籌謀之事,向我和盤托出?”
楚湛微怔,下意識回絕:“這是十幾年前的舊案,與你們沒什麼關係,況且你現在已是準熠王妃,這些事情不讓你參與,也是為你好。”
這話與昨天他在御花園的回答,沒什麼區別。
沈姝難掩失望,回過頭去:“聯手做事需要完全的信任,殿下不願說,我又怎知殿下是敵是友。如此,你我便各自做好自己要做的事罷。”
“你不信我?”楚湛攔在她面前,詫異地問。
沈姝坦然直視他:“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無論事情對我好,還是不好,都應該由我自己來決定。今日我既來到這裡,皇后的性命便與我息息相關,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楚湛看著她杏眸裡的堅定,直到這刻,他總算幡然醒悟過來,他自以為給予沈姝的“保護”,恰恰是她最不需要的東西。
她要的,是毫無保留的坦誠和信任。
難怪,沈姝會將他拒絕的如此徹底。
“好,我全都告訴你。”楚湛看著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