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難民並不相信侯雲策,看了他一眼,嘴裡嘀咕著回到人群。
這時,杜剛帶著司倉參軍事來到粥場。司倉參軍事參見到侯雲策,連忙行禮。眾差人此時才知道侯雲策身份,掙扎起來,跪成一片。
粥場難民全部跪下謝恩。
侯雲策把司倉參軍事帶到大鍋旁,道“你且看看,有何話說?”
司倉參軍事看見如米湯一般的粥,臉色煞白,嘴唇哆嗦。
侯雲策道:“我不想追究根源。你作為司倉參軍事,脫不了責任。把粥廠事情處理好後,自己到軍帳領十鞭。”
只是領十鞭,司倉參軍事鬆了口氣,連忙謝恩。
侯雲策放過了司倉參軍事,卻沒有放過具體辦事的小頭目。
他初來鄭州,不想太過為難鄭州大小官員,畢竟以後還要靠他們做事,吏治問題是個千年難題,很難徹底治理好,只有一步一步慢慢來。粥場小頭目敢於剋扣災民救命糧,實在饒不得。
小頭目還沒有回過神來,賀術海東的快刀已經過來了。
小頭目的滴血頭顱掛在木杆上,立在粥場旁邊。整個粥場全部被震攝,不僅僅是官差,連難民都嚇得不敢胡亂動彈。
殺人立威以後,侯雲策令粥棚重新煮粥,然後,坐在棚下等粥煮好。
粥場中人再無人敢做手腳,糧食下得很足。
煮粥時,侯雲策叫過小孩,問了問其家裡的情況。小孩父母雙亡,由爺爺帶著他和妹妹逃難,爺爺在路上也死了。他剛才分到一碗粥,全給妹妹喝了,自己餓得緊,趁人不備,顧不得燙,偷偷在大鍋裡搶了粥。才喝一口就被差人發現。逃出來時,恰巧遇到侯雲策。
小女孩不過四五歲,怯生生的,一雙眼睛倒是挺大,黑白分明。侯雲策心中一緊,叫陳猛把兩個小孩子帶到府上。
粥重新做好後,十分濃稠,與剛才清湯寡水大不一樣。難民只顧著等待分粥,並未注意侯雲策一行人離開。等有人醒悟時,早已不見侯雲策。有人大喊了一聲清官啊,眾人皆朝著府衙方向跪拜。
從粥場回來,侯雲策與石虎正在談黑雕軍操練之事,郭炯從大名府趕了回來。
郭炯在廂房等了一會兒,有親衛過來,叫他到大廳。
郭炯一路奔波,頭髮上皆是灰塵,臉有倦容。侯雲策打量了他幾眼,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情況如何?”
“剛回城。”郭炯將趙英紙條遞了過去,簡要談了見到趙英的情況。
紙條上只有“我到開封找姐姐”一句話,這句話勝過千言萬語。侯雲策能夠想像趙英的神情,胸中莫名有了一股暖意。
“好好休息,隨時注意趙家動態。這樣吧,你休息一天,再到開封,隨時等趙家小娘子的訊息。這是大事,懈怠不得。”侯雲策心情突然間就焦灼起來。
“我剛才過粥場,眾災民都在齊聲稱頌雲帥。只不過,若是四方災民全部過來,鄭州城吃不消。”郭炯是新任長史,作為侯雲策的輔官,委婉地提醒。
侯雲策又看了一遍紙條,小心放好。他稍有些皺眉,道:“殺人立威,才能儘快恢復秩序。剛才回府時,我一直在想,粥場只能解一時之困,不是長久之策,真要想徹底解決問題,必須要讓老百姓有飯吃、有事做,正所謂有恆產才有恆心。鄭州地處中央腹地,荒地不如其它地方多,這麼多難民無法安置,要做到有恆產談何容易。”
郭炯想起此事同樣頭大,道:“各州都不準災民進城,放他們進城容易,請他們出城難啊。六千軍士,每天花費是個吞口,把錢花在災民身上,軍費就不夠。”
鄭州雖是相對富裕的州,但是大部分費用都花在軍費上,鄭州共有駐軍共六千人,花費極大。
大林制度多承大武王朝。大武王朝大亂以前,軍隊大致包括禁軍、邊軍、地方武裝(如團結兵)等。前兩種雖任務有別,但都是職業兵,後一種則具有民兵。禁軍、邊軍屬於中央軍,是國家武裝的主力,大亂前,這些武裝的費用大部分由中央支付。
在平定大亂的過程中,軍隊慢慢發生了變化,中央軍隊逐步轉變成為地方軍隊,轉變開端於節度使兵制的形成,完成於兩稅三分的確立。
平叛過程中剛剛組建的軍隊,組建之初即已具有了濃厚的地方色彩。演變到最後,大多數軍隊都由當地賦稅供養,這也是大武之後軍人當政的主因。
鄭州包括黑雕軍在內共有六千軍隊,成為巨大的銷錢機器,鄭州的稅收大部分用在這上面,而稅收以農稅為主,造成農民負擔極重,生活貧困。
當時軍器價值相當昂貴,顯德元年時期,一枝弩錢一貫五百文,一張弓錢七百至八百文,一副全裝甲價值三十八貫二百文,一副馬甲四十貫一百文,一張弓二貫八百文,一把提刀三貫三百文,一枝弓箭,七十四文,一枝弩箭六十五文,造弓一萬張,需要牛筋六千七百四十五斤,牛角一萬一千隻。
米價,平均米價是在每石五百文左右浮動,絹價,每匹五百文至一千文之間,馬價,每匹三十至五十貫,名馬達到七十、八十貫乃至一百貫。
由上述數字可以看出,盔甲裝備的價格非常昂貴,其餘的裝備也絕對不便宜,一把提刀至少能換一石米或者一匹絹,戰馬的則價值更高。
郭炯提出軍費問題時,侯雲策突然靈機一動,道:“在滄州,我見過竇田等人,開鐵匠鋪生意很好。既然有這麼難民,那就多開設幾個鐵器鋪,把有體力、有技術的難民安置到裡面,不僅可解決難民問題,還可以增加收入。等產量提高後,還可以做武器買賣,這可是利潤豐厚的好事。”
侯雲策在滄州時曾為竇田畫了來自黑城的風箱樣式,提高了冶煉溫度。竇田等工匠原本技藝高超,有了風箱後,如虎添翼,可以造出質量上乘的武器。現在只需要富鞏把滄州的資金、人員帶來,就可以開辦鐵匠鋪。
郭炯出自於耕讀之家,很少接觸商鋪,對商人還很鄙視,壓根沒有想到還可以由鄭州府來鐵匠鋪。
侯雲策出自黑城,所見所聞與郭炯大不同。若是沒有商道,小小的黑城根本無法生存。從小依靠商道,讓侯雲策能夠完全接受商人,並不以商人為恥。
郭炯道:“若是我們大規模製造兵器,會引起朝中猜忌。”
侯雲策笑道:“誰說我們全部制兵器,鐵匠鋪分成三種,一是鄭州官府出錢出力的鐵匠鋪,主要製造大林制式兵器,裝備軍隊;二是由我私人出錢建起的鐵匠鋪,主要經營鐵製農具,滿足農業需要;三是集中一些技藝高超的工匠,由竇田等人造出鋒利的寶劍、寶刀,精製的生活用品等,價格高,數量要少,僅供上層人物消費,作為身份的標誌。”
郭炯最終沒有完全理解堂堂防禦使為何要搞鐵匠鋪,一臉疑惑地離開。
侯雲策叫來錄事參軍事梁守恆,把擴大官營鐵匠鋪生產規模的計劃說出來,讓其實際操作。
“現在鄭州官府有鐵匠鋪三個,主要生產軍隊的刀、劍、箭等兵器,還能生產床弩、雲梯等大型武器,軍中所需基本夠了。”
軍用武器屬於禁品,多生產武器,除了加重負擔外,沒有任何好處。梁守恆同樣不理解侯雲策的想法。他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肯痛快表態。
侯雲策見到梁守恆的表情,懶得多說,直接下令道:“給你三十天的時間,要想辦法把鐵匠鋪的規模擴大,需要人則到難民中去招。”
雖然梁守恆對侯雲策擴大規模的想法不能理解,但是防禦使下了令,梁守恆還是顯現出良好才幹,很快從難民中挑選了近一百名身強力壯的男子,到鐵匠鋪做工,把三個官辦鐵匠鋪規模擴大了一倍以上。按照侯雲策的要求,每天難民收入不低於三十文,還要管一頓飯。
這一來,意味有一百個家庭暫時不會被餓死。但是,這仍是杯水車薪,大部分難民仍需要粥棚救濟。
侯雲策每天忙忙碌碌,轉眼十來天過去,仍然沒有收到趙英的具體訊息。
“雲帥,有一個奇怪的人來找,說是把這個牌子交給你。”親衛拿著一個竹牌子,找到了正在讀書的侯雲策。
看罷竹牌子,侯雲策罕見地變了臉色,道:“帶他到書房,書房周圍不準有人。”
來者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背行囊。他進了書房,拱手行視,低聲道:“三皇子。”
侯雲策臉色陰晴不定,道:“大師兄。”
來者是太師李甲的學生,也就是侯雲策的大師兄王全楠。侯雲策盯著王全楠,道:“新黑城如何?”
“打了三次,死傷了二十幾個老兄弟,太師傷心得緊。”王全楠不等三皇子詢問,主動道:“太師派人聯絡了老商道,聽說有滄州商隊在尋找賀術海東。我們循著這條線,很容易就找過來了。黑雕軍和三皇子之名,在北地響亮得緊。”
“大師兄來,有何打算?”
“太師讓我送來侯之恩的族譜。當年給三皇子改名侯雲策時,太師頗費了些思量,做了許多應變之策。你得趕緊記下侯之恩的族譜,說不定那天就有人問起。”
侯雲策接過族譜,放在案看翻了翻。這確是侯之恩的族譜,侯雲策的名字赫然在例。
王全楠道:“真正的侯雲策的父親死於與契丹人作戰,其母未改嫁,養大了侯雲策。據我們瞭解,侯雲策和其母皆毀於當年幽州之戰。侯之恩別駕後來是幽州主將,殺傷契丹人甚多,契丹人破城後,凡是姓侯的一個不留。城外塢堡同樣如此。”
侯雲策道:“侯之恩一族還有人在中原?”
王全楠道:“侯之恩實是大侯皇族的遠支。侯之恩本人的相貌也與先皇有幾分神似。早年離開幽州的人,誰還記得侯雲策這個小孩子的事。”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