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這個問題,楊漾漾翻來覆去想了一個晚上。
最後她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爬下床找到被她鎖在櫃子裡的小豬儲蓄罐。
也怪她太貪吃了,三天兩頭就往甜品店跑,興許是怕她吃多了甜食長蛀牙,媽媽給的零花錢並不多。
這裡邊的錢,還是她攢了許久、打算用於畢業旅行的。
楊漾漾坐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把儲蓄罐翻了個身,從底部打開了小豬的肚子,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元。
十塊錢,都可以買一大袋蛋黃包了……
她掰著指頭數了數,很是遺憾地甩頭,彷彿看見了十幾個蛋黃包離她而去。
不過下一秒,想到那雙狹長的鳳眼,她心頭就像打翻了蜜罐,甜滋滋的。
她也可以有哥哥了。
還是,她自己選擇的、最喜歡的那個哥哥。
心中的一大塊石頭落地,接下去的幾場考試楊漾漾如有神助,就連平日裡最讓她頭疼的物理題似乎也變得簡單了許多。
等到所有人離開教室後,楊漾漾興高采烈衝上講臺,攤開座位表。
第七排最左邊靠窗的位置,她的手指一點點上移,而後停住。
“隨致、於大成……”
於、大、成?
楊漾漾嘴唇微張,神情呆滯。
生得那麼好看、舉手投足浪蕩不羈的少年,名字竟然叫大成!
這合理嗎?
這也太不合理了!
她有些痛心地放下座位表,第一次發現,居然有人給孩子取名比她爸媽還要隨便。
大成就大成吧。
楊漾漾背上書包,手上攥著皺巴巴的紙幣,懷著一種難以道明的矛盾心情往檯球室去。
越城的雨季似乎永遠也不會結束,行走在小巷中,空氣裡瀰漫著潮溼的不知名植物氣息。
白牆灰瓦、小橋流水,這座小城像是一副靜默的水墨畫,而嘈雜吵鬧的檯球室出現在這裡,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楊漾漾在門口站了許久,不停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最後還是上回那個瘦子發現了她,出聲喊了一句:“喲,來找你哥嗎?”
瘦子一出聲,在外邊蹲成一排抽菸的一幫人看了過來,還有人衝楊漾漾吹了幾聲口哨。
白白淨淨的小姑娘乖乖站在那裡,遠遠望著他們,一雙眼睛又大又圓,長得跟商店櫥窗裡那洋娃娃似的,精緻得不得了。
“去。”瘦子吐了一口唾沫,“別嚇著人小妹妹了,她可是隨哥的親戚。”
聽見這話,這幫流裡流氣的小青年瞬間就沒了打趣她的心思。
“你、你好。”楊漾漾對瘦子笑了笑,“你能帶我進去嗎?”
她本來就生得乖巧,這會用這麼軟糯的聲線懇求,瘦子這樣沒臉沒皮慣了的人,反倒開始不自在了。
“這有啥的?”他撓了撓脖子,“你跟我進來,別怕。”
楊漾漾點著頭,雙手攥緊書包肩帶,整個人縮到最小跟在瘦子身後走了進去。
入門便聞到很嗆的菸草與酒精的氣味,夾雜著男人身上的臭汗味,各種氣息混合在一起,楊漾漾捂住鼻子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裡頭光線昏暗,耳邊傳來男人聲嘶力竭的喊聲和笑聲,她皺著眉,只覺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吶。”瘦子停下腳步,指著角落裡的人:“你哥在那,去吧。”
順著瘦子的手指看去,少年懶懶散散靠在棕色皮質沙發上,一身黑衣黑褲完美融入昏暗裡。
“謝謝……”楊漾漾小聲跟瘦子道謝,卻遲遲沒有往前挪動腳步。
他似乎是睡著了。
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充滿蓬勃力量感的身體完全陷進沙發裡,一雙筆直的長腿無處安放,橫跨在沙發另一頭,黑色短褲下是清瘦有力的小腿,踝骨處凸起的形狀鋒利清晰。
他的手臂尤為好看,不是那種大塊賁張的肌肉,卻也並不會過於乾瘦,每一寸線條都恰到好處,像是畫家精心下筆勾勒出來的。
在他手背上隱約可以看見半透明的青筋,再往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呈現出上好白玉的質感,叫她移不開眼。
但楊漾漾最喜歡的,還是他的那張臉。
順著修長脖頸往上,是少年年輕俊美的面龐。
被額前碎髮遮擋住的,是硬朗的眉骨,以往她在小說裡看見“劍眉星目”的描繪,在這一刻全部有了具體的模樣。
他闔著眼,黑色長睫垂落在下眼瞼,鼻樑高挺,薄唇緊抿著,面色透著有些病態的蒼白。
周圍的喧鬧,似乎並沒有將他吵醒。
楊漾漾慢慢朝著他靠近,在他面前蹲下。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手。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在她的指腹離那雙漂亮的眼睛只有半個拳頭的距離時,少年倏然睜開了眼。
猶如利劍出鞘帶來的寒芒,他的眸光淬了冰一般冷,在視線對上的一刻,楊漾漾的心不自覺瑟縮了下。
要怎麼形容這雙眼睛?她突然聯想到曾經看過的《動物世界》裡,陰冷的巨蟒蟄伏許久,終於等到獵物時眼底閃爍的光。
危險,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然而下一秒,少年驀地彎了唇,面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伸手反握住她的手腕。
“想做什麼?”
他手上的溫度有些低,指腹乾燥,觸感有些粗糙,不知怎的,楊漾漾卻覺得自他手指傳遞而來的熱度灼燙得厲害。
快要把她烤熟了。
心臟砰砰直跳,她悄悄抬眼,害怕他會聽到,害怕他會取笑自己。
小姑娘穿著一身洗得乾淨的黑白校服,身上滿是不知道哪個牌子洗衣粉的清爽氣味,就像是一束熱烈明亮的光,刺得人眼睛疼。
他鬆開手,拿起桌子上的煙盒,漫不經心點了根菸,吸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看向她。
“說話。”
楊漾漾垂下眼,磕磕絆絆說出在心裡反覆練習了許久的臺詞:“於、於大成師兄,我、我想請你幫個忙……”
於大成?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隨致被煙嗆了一下,以拳抵唇輕咳了兩聲。
誰能跟他解釋下,他從什麼時候被改了他同桌那個土得掉渣的名了?
將煙拿開了些,隨致身體坐直,微眯了下眼,似笑非笑盯住她。
楊漾漾對此毫無察覺,她手指揪緊校服外套下襬,在手心捏緊的那張十元紙幣早已被汗打溼。
他怎麼不說話,是無聲拒絕,還是預設答應了呢?
心裡七上八下的,她掀起眼,猝不及防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笑眼。
頭頂光線落下,從他宛若黑曜石的瞳仁折射出來,流光溢彩,叫人心跳驟亂。
他,笑什麼啊……
楊漾漾只覺臉上燙得厲害,連呼吸都是熱的。
不管了,就算被拒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一生那麼長,丟臉的時候還少嗎?
她閉上眼睛豁了出去:“錢給你,你能幫我揍一個人嗎?”
楊漾漾攤開掌心,把那張皺巴巴的十元放到他面前:“就是我們班的小霸王隨禮,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
小姑娘難得一口氣噼裡啪啦說完話,大概是與她有些緣分,她這樣帶著濃重口音,語速又快,隨致居然也一字不差聽完了。
她口中的人,隨致何止是聽過,從小看到大,今天早晨那臭小子還拐彎抹角問他借用籃球。
拜託他去揍自己弟弟,嘖。
隨致微微皺眉,這小姑娘的腦子果然不怎麼靈光。
“……可、可以嗎?”楊漾漾仰起臉,滿眼寫著真誠。
少年將煙扔到地上踩了兩下,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嗤了一聲:“行啊。”
他說行!
小姑娘瞬間雙眼放光,大著膽子上前來扯了扯他的衣角:“哥哥!”
隨致眼角抽搐了下,不動聲色挪開了一點距離。
這小孩到底是吃了多少糖,怎麼身上都是一股甜得膩人的奶糖味?
外邊那一群帶把的跟在他身後喊他一聲“哥”喊了多年,隨致對這個稱呼本該有免疫力了。但這回不一樣,眼前站著的,可是一個才剛到他胸口以下的小糯米糰子。
又矮又圓,軟乎乎的,一看就知道不經打。
他不需要這種沒用的小跟班。
但他最近剛好挺無聊的,能給他弟添點堵,似乎還挺有意思。
想到這,隨致唇角弧度微揚,手指無意識敲打著茶几邊緣。
“走,哥哥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