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威廉夫人和莉莎等人佈置餐點時,威廉依舊老神在在的坐在壁爐邊,講著曼徹斯特的天空是藍色的故事。
待到一切準備完畢,他方才帶著徐雲和小牛來到餐桌前,請他落座:
“您坐這兒,肥魚先生。”
聽到這話,雙胞胎姐妹中的安德莉亞很自覺的繞到徐雲身後,為他拉開了椅子。
徐雲客氣的道了聲謝,落座的同時用餘光打量起了自己在十七世紀的第一頓午餐:
餐桌的位置在客廳的右邊,是個長度兩米、寬度一點二米左右的長方形,木頭材質,其中一根支撐腳有些殘缺,底端壓著一團棉布。
威廉威廉夫人分別獨坐窄邊,其餘眾人則以3對3的方式依次落席:
愛露拉姐妹、莉莎坐在一側,徐雲、小牛和利拉尼坐在另一側。
每個人的位置前都放有一塊麵包,品相有些糟糕,像是那種非模具製作的手工麵包,但看起來很厚實。
徐雲的餐盤是先前在砍柴時趕製出來的,沒有經過拋光磨製,但被徐雲放在一條小溪裡反覆洗了多遍,勉強湊合著能裝東西。
餐盤前方則是一罐黃油,餘量約莫有瓶身的30%左右,不知是威廉夫人有意還是無意,瓶子的位置離徐雲的座位最近。
視線再往內移動,便到了餐桌的最中心,兩團棉麻制的隔熱墊上放著一大一小的兩口鐵鍋。
這兩口鍋內都是燉菜,也是英國人最喜歡的一種烹飪方式——就像本土萬物皆可配花椒一樣,英國也是萬物皆可燉。
比較有名的就是蘭開夏火鍋以及利物浦燉菜,不講究鍋底,只要有洋蔥和土豆,剩下的你丟鞋墊進去燉也能吃。
傳聞當年李鴻章初次訪問英倫,見到一位英國婦人將八樣菜放入鍋中燉煮,因此不列顛燉菜又稱胡姬八燉,咳咳……
徐雲面前的小鐵鍋裡燉的似乎是素菜雜燴,粗略一看,便見到了扁豆、椰菜花、野菜以及布拉姆利蘋果等等。
或許是浸潤了葉綠素的緣故,整個湯汁看起來灰綠灰綠的,還不停的咕嚕著氣泡。
大鍋裡的菜則比較單一,是一道簡單的燉鰻魚。
英國作為海島國家,漁業的養殖捕撈歷來發達,哪怕是在十七世紀,魚肉的價格也非常便宜。
因此很多書籍或者影片上說的十七世紀英國國內肉類資源較為缺乏,實際上指代的都是陸地上的紅白肉,魚類想吃的話還是很容易的。
例如現在的威廉家族,舉家上下估摸著可能連一基尼都拿不出來,但依舊能經常吃到魚肉,這也算是海島國家比較優勢的一點吧。
各就各位後。
威廉雙首合十,帶領眾人做了個簡單的感恩禱告。
徐雲不是教徒,但出於對時代文化以及威廉家族的尊重,他還是跟著閉眼做了個姿態。
過了三分鐘,禱告完畢。
睜開眼後,威廉站起身,從用勺子從大鍋裡裝了一小碗的魚肉與魚湯,遞給徐雲:
“肥魚先生,這份是你的魚湯,小心一點,有些燙。”
徐雲客氣接過,而後看著威廉給眾人依次盛碗。
鰻魚肉在入鍋前已經被威廉夫人去了皮,大塊的魚肉單從吞嚥角度上來說還是非常方便的,奈何這賣相……
徐雲看了眼碗裡有些渾濁的魚湯,目光在碗壁上停留了幾秒鐘。
最後鼓起勇氣,輕輕抿了一口。
五秒鐘後。
徐雲不動神色的放下小碗,胃部瘋狂攪動,緊緊咬住後槽牙,強迫自己沒有失態。
唔,怎麼說呢……
和嶗山蛇草水差不多吧。
此前提及過。
徐雲是在英國做交換生期間練成的拿手廚藝,因此他對於英國的海魚還是比較有了解的。
所以在嚐到魚湯的第一時間,他便判斷出了威廉夫人的問題:
首先,沒有用蔥、姜、蒜、料酒和鹽醃製過魚肉,導致魚肉不滑嫩且腥。
其次,魚的黑膜、魚鰓、喉骨也沒扣乾淨——魚筋是魚腥味來源,在處理魚的時候,只需要將魚鰓靠下的地方畫一個刀口取出魚筋,然後用一隻手輕拍魚身,一隻手拽這根線往外拉,就能地把這根筋挑出。
這樣一來,魚的腥味就會降低。
放下碗後,徐雲默默的嘆了口氣:
得,這魚湯看來是沒法喝了。
隨後他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餐桌上的眾人。
此時的威廉已經給家人分好了魚湯,正在飛快的拿著勺子攪動著素菜雜燴,因此還沒空與自己搭話。
小牛和莉莎依舊在吧嗒吧嗒的搞著隊內語音,這個暴躁罵街老哥此時倒是安靜的像遺照……咳咳,安靜的像畫像似的。
愛露拉姐正在和威廉夫人說著些什麼,說道興奮處還會揮舞幾下小手。
利拉尼依舊沉默不言……
與此同時。
徐雲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餐桌上除了一柄勺子和一把餐刀之外,根本見不到叉子的身影。
第19章 糟糕的午飯與夜晚(下)
眾所周知。
東方的文明之光是華夏,而西方也有一個文明之光,那就是意呆利。
意呆利之所以被稱為西方文明之光,一來是因為羅馬帝國的存在,二來則是因為它是文藝復興的發源地。
而後者的對映之一,便體現在意呆利對歐洲飲食文化的影響上。
其中很典型的就是叉子。
叉子最先出現於意呆利,在16世紀由凱瑟琳·德·美第奇傳到了法國,英國叉子的普及要等到18世紀,在此之前餐具主要有兩樣:
喝湯的勺子和切食材的刀子。
除此以外,英國人吃飯用的都是……
手。
沒錯,手——這種情況在很多早先的英國畫作裡都能見到,比如珍藏在於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的《農民的婚禮》。
這習慣甚至在後世有些地區都沒改變,比如某個叫新手釣魚人的撲街作家,就曾經親眼見過一位英國人把泡麵直接放到了個碗裡,再放到微波爐裡轉一下,然後就直接用手拿著吃了……
怎麼說呢,也不是說黑吧,約翰牛那邊對吃這玩意兒確實不太講究。
當然了,目前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刀叉是華夏人傳到歐洲去的。
不過這說法沒啥特別強力的依據,姑且瞭解一下就好。
視線再回歸餐桌。
或許有些童靴對於鰻魚的腥度有種錯覺,覺得只有河魚才需要去腥環節,鰻魚是不需要的。
這句話裡其實存在有兩個錯誤:
首先,英國的鰻魚其實也是河魚,它們生活在泰晤士河裡——19年的時候泰晤士河還因為河水中苯醯、咖啡因和可卡因含量高,導致了大量的鰻魚‘暴動’。
其次,英國鰻魚的腥味可一點兒也不比河魚鯉魚要差,感興趣的可以去搜搜或者嚐嚐鰻魚凍,那可是不下於仰望星空的英國黑暗料理之王。
總而言之。
沒有經過處理的鰻魚湯對於徐雲這種現代人來說無疑難以下嚥,但在17世紀英國的平民家庭裡,這卻可以算是頂級的美味之一。
“呼哈——”
一口熱騰騰的魚湯入腹,威廉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享受的表情。
隨後放下碗,左手拿起麵包,右手直接從餐盤裡拿起一根椰菜花,先用灰綠色的湯汁在麵包上過了一遍,接著將麵包一口塞進了嘴裡,任由汁水滴到了餐桌上。
沒有女傭僕役,也沒有紅酒燈燭,原始到僅比茹毛飲血好上一點兒(因為太窮了做菜沒有放鹽),這就是徐雲在十七世紀的第一頓飯。
鰻魚湯喝不下,但餐桌上總得給主家一些面子,因此徐雲猶豫了幾秒鐘,最後還是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麵包,簡單的抹了點黃油。
威廉夫人制作的麵包有些類似本土的嗆面饅頭,質地厚實堅硬,內部很有顆粒感,吃起來很乾但卻極度抗餓。
徐雲曾經在魯東省的文登待過一段時間,吃過幾個月的嗆面饅頭和玉米麵窩窩頭,因此這種麵包吃起來倒是挺習慣的。
與本土“食不言寢不語”的傳統不同,約翰牛特喜歡在餐桌上聊天,唯一的要求就是嘴裡不能有食物。
因此喝了兩口魚湯後,威廉便主動開口了:
“肥魚先生,你這次準備在伍爾索普待多久呢?”
徐雲想了想,便按任務的要求說道:
“大概一到兩個月吧,現在瘟疫肆虐,不列顛與尼德蘭的通路被阻斷,恐怕要過段時間才能寄信聯絡上我的祖父張三爵士。”
聽到鼠疫這個詞,威廉的臉上也不由現出一絲憂慮:
“瘟疫啊……希望那些大人能儘早想出辦法吧,雖然這是神的旨意,但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看著在胸口劃十字的威廉,徐雲微微搖了搖頭。
鼠疫也好霍亂也罷,這些疾病真正被發現傳染源,那都是近代一兩百年的事情了。
比如鼠疫的元兇鼠疫桿菌,是亞歷山大·耶爾森在1894才正式分離出的毒株。
而在17世紀,歐洲人雖然意識到了隔離能夠延緩瘟疫蔓延,卻對其根本的病理一無所知——畢竟細胞這玩意兒都是胡克發現的呢。
因此大多數人對於瘟疫的認知都是……
神罰。
還有一些占星家把腺鼠疫歸咎於土星,木星以及火星的一次惡毒的聯接,並且頗有市場。
本土類似的事兒也不少,比如赫赫有名的五斗米教,也是靠靠鼠疫在人民中造成的恐慌心理起家的。
對了,說道五斗米教,這裡科普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
陶淵明有句很有名的話,叫做“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很多人認為陶公這是不為俸祿低眉,甚至某度百科上都是這樣記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