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先愛了我,我不能不愛它。只記花開不記人,你在花裡,如花在風中。
我是怎樣和戲曲結緣的
有一位老朋友,三十多年不見,知道我在京劇院工作,很詫異,說:“你本來是寫小說的,而且是有點‘洋’的,怎麼會寫起京劇來呢?”我來不及和他詳細解釋,只是說:“這並不矛盾。”
我們家鄉是個小縣城,沒有什麼娛樂。除了過節,到親戚家參加婚喪慶弔,便是看戲。小時候,只要聽見哪裡鑼鼓響,總要鑽進去看一會兒。
我看過戲的地方很多,給我留下較深的印象的,是兩處。
一處是螺螄壩。壩下有一片空場子。刨出一些深坑,植上粗大的杉篙,鋪了木板,上面蓋一個席頂,這便是戲臺。壩前有幾家人家,織蘆蓆的,開茶爐的……門外都有相當寬綽的瓦棚。這些瓦棚裡的地面用木板墊高了,擺上長凳,這便是“座”。——不就座的就都站在空地上仰著頭看。有一年請來一個比較整齊的戲班子。戲臺上點了好幾盞雪亮的汽燈,燈光下只見那些簇新的行頭,五顏六色,金光閃閃,煞是好看。除了《趙顏借壽》《八百八年》等開鑼吉祥戲,正戲都唱了些什麼,我已經模糊了。印象較真切的,是一出《小放牛》,一出《白水灘》。我喜歡《小放牛》的村姑的一身裝束,唱詞我也大部分能聽懂。像“我用手一指,東指西指,南指北指,楊柳樹上掛著一個大招牌……”“楊柳樹上掛著一個大招牌”,到現在我還認為寫得很美。這是一幅畫,提供了一個春風駘蕩的恬靜的意境。我常想,我自己的唱詞要是能寫得像這樣,我就滿足了。《白水灘》這齣戲,我覺得別具一種詩意,有一種淒涼的美。十一郎的扮相很美。我寫的《大淖記事》裡的十一子,和十一郎是有著某種潛在的聯絡的。可以說,如果我小時候沒有看過《白水灘》,就寫不出後來的十一子。這個戲班裡唱青面虎的花臉很能摔。他能接連摔好多個“踝子”。每摔一個,臺下叫好。他就跳起來摘一個“紅封”揣進懷裡——臺上橫拉了一根鐵絲,鐵絲上掛了好些包著紅紙的“封子”,內裝銅錢或銀角子。凡演員得一個“好”,就可以跳起來摘一封。另外還有一出,是《九更天》。演《九更天》那天,開戲前即將釘板豎在臺口,還要由一個演員把一隻活雞拽釘在板上,以示鐵釘的鋒利。那是很恐怖的。但我對這齣戲興趣不大,一個老頭兒,光著上身,抱了一隻釘板在臺上滾來滾去,實在說不上美感。但是臺下可“炸了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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