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雅媗是對柳沉舟有很多話講的,她看著柳沉舟,想了很久,最終還是膽怯卻堅定地說道:“我其實是想和你一起共度餘生的,我做過一個夢,夢裡細雨閉幕,倦鳥歸巢,你會從遠處回來看我,那個時候我會備兩把搖椅,煮水給你敬茶……”
“……”
柳沉舟沒有說話,他只是低頭團起了一陣清風,由靈力凝聚起來的風捲著淺淺的漩渦在柳沉舟的掌心飛舞。
齊雅媗也察覺到了風的氣息,她跟著柳沉舟一同看著這股柔和的風,吶吶地問道:
“這是送我最後一程的風麼?”
“嗯。”
齊雅媗看著這股風,忽然就釋然了,她在柳沉舟訝異的目光下伸手握住了這團輕柔的風,閉上了眼眸。
這股風,柳沉舟用的是刁鑽的手法施展出來的,它在接觸到目標的時候不會破壞任何實體,而是會鑽進目標的體內,融進目標的血脈之中,然後將其中的靈氣盡數散去。
人的靈氣一旦消散殆盡,那麼就如同沒了靈魂一般死去,只不過受害的人不會痛,反而還會感到十分放鬆與舒適。
“很舒服……柳沉舟,你是從哪裡學到這種功夫的?”
齊雅媗握著柳沉舟的手,感覺身體變得十分輕盈,她有些害怕,便跌進了柳沉舟的懷中,喃喃道。“這種殺人的手法,效率應該很差吧?”
“很早以前,我遊歷臨光大陸的時候,在一處神仙洞內學來的。”柳沉舟也抱著齊雅媗,輕柔地回道。“神仙洞裡是一對夫妻,他們成仙渡劫之路似乎困難重重,最終丈夫為了保護妻子而身負重傷,妻子不願見丈夫吃更多的苦,便研習了這等……送人離去的法術。”
“真好啊,是一對夫妻呢。”齊雅媗摟著柳沉舟的力度加大了一些,她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柳沉舟,你答應我,這種殺人的方式,除了我之外,不要再對任何人用了,好嗎?”
齊雅媗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她畢竟要走了,哪怕柳沉舟騙騙她也好,雖說齊雅媗認識柳沉舟很久了,他撒謊的話,很輕鬆就能識破,但齊雅媗已經不在乎了。
最後的時刻,自欺欺人又何妨呢?至少她是抱著柳沉舟、被他如此溫柔地殺死啊。
“好。”柳沉舟的聲音傳了過來,溫柔、又低沉,最重要的是,並不敷衍。“我答應你,送走你之後,這種殺人的手段,我不會再用了。”
“……”
齊雅媗瞪大了眼眸,她想抬頭看柳沉舟最後一面,她想看看此刻的柳沉舟是怎樣的表情,但那股輕靈的風已經帶走了她體內太多的靈氣,讓她已經沒有力氣抬頭看了。
她只能感受了柳沉舟胸膛的溫暖,用盡所有力氣蹭了蹭,像一隻疲倦的小獸一般笑道:“你不會在敷衍吧,柳沉舟,我抬不起頭了,你……”
齊雅媗還沒說完話,就感覺自己的臉頰被一隻寬闊而溫熱的手捧了起來,正因為如此,齊雅媗看見了柳沉舟的臉。
柳沉舟在笑,他的笑是如此的溫柔,讓齊雅媗感到如沐春風。
“我從未見過你笑得如此溫柔……”
“不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齊雅媗也跟著笑了起來,只不過她的臉色已經很蒼白了,她的聲音也有些嘶啞。“我喜歡你,柳沉舟。”
說到這,齊雅媗抬眸看著柳沉舟,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在期待什麼:“你呢,柳沉舟,你喜歡我嗎?”
——喜歡我吧。
——告訴我,你也喜歡我吧。
——敷衍也好,欺騙也好,告訴我吧,你喜歡我,至少喜歡過我。
齊雅媗看著柳沉舟,他的笑容是如此的溫暖,而他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是說了些什麼……齊雅媗卻聽不見了,她只覺得耳畔嗡鳴聲很重,然後漸漸地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柳沉舟說了什麼?
他到底說了什麼啊?
“真奇怪啊,柳沉舟。”齊雅媗喃喃道,她的視野正漸漸歸於黑暗與虛無。“人在死的時候,最後消失的不是聽覺麼?你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見呢……”
“我……我還沒和你說完那個夢呢……”齊雅媗此時已經氣若游絲,她輕輕地哼著,又閉上了眼眸。
在她合目的瞬間,她彷彿又看見了那場夢——那是一個初秋的夜,天空朦朦朧朧地下著細雨,將面前的山林變成一張水墨畫卷。
這時濃夏的蒲扇齊雅媗還沒來得及收,而山林間的蟬鳴還在細細碎碎地叫著,而茶壺裡的水也煮沸了,熱氣頂著蓋子,帶來了一絲絲喧囂的氣息。
在齊雅媗的夢裡,在山泉水開的時候柳沉舟就會來,他會帶著一身風塵與寒露叩響她的木門,隨後他便像男主人一樣推門而進,收起他隨身帶著的油傘坐在齊雅媗的身旁,抿一口清茶,搖一搖竹椅。
然後,柳沉舟會看向齊雅媗,聽她講講這一天的事。
——真是一個好夢啊。
齊雅媗夢到這裡,她夢中的柳沉舟也是會笑的,不過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竟然能在現實中看見柳沉舟露出那樣溫和的微笑……不過正因為如此,齊雅媗才更覺得這個夢會成真。
只不過事實表明,夢,總歸是夢罷了。
可死到臨頭時,齊雅媗還是會這樣想,畢竟她曾經可是憑著這一個荒唐的夢從初春想到晚冬,她想過了十二個月、二十四個節氣和三百六十五天。
現實中,柳沉舟還是那個冷傲的清君門門主,柳沉舟是不可能主動找齊雅媗的,所以齊雅媗將這個夢藏在了心底,從沒想過它會有實現的一天。
只不過今天也算是實現了一部分,不是嗎?
齊雅媗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麼柳沉舟能獨身一人百年之久,修仙到底有什麼好的,能讓他如此沉淪其中,連他身旁的人都在乎了?
許是柳沉舟的靈魂只能獨行,齊雅媗所做的,只是點燃她的燈,儘可能與柳沉舟並肩而行,盡全力與他交相輝映,直至生命的盡頭。
“我守著你啊,直至頑石也笑出了聲。”齊雅媗心中喃喃著,只不過這句話,她再無力氣說出口了。“我從不喜歡學醫,我只想青梅煮酒,山泉煮茶,和愛的人共度一個又一個平凡的日子,可我愛錯了人,不是嗎?”
——齊雅媗還記得,她那個已經故去的奶奶曾經警告過她,她對柳沉舟的這種愛,是一種詭異的盛放。
——冰冷的,豔麗的,無色與無息的盛放,其中又充斥著毫無意義的自我犧牲與感動。
——到了最後,齊雅媗的愛只會遵從心底的吶喊,然後再得不到迴應的愛中,化作永恆的沉默。
柳沉舟是沉默的,但在最後卻也笑了。
齊雅媗是沉醉的,但在最後也得償所願了。
這場暗戀的追逐到了最後,誰能說不是一場幸終呢?
齊雅媗死的心甘情願。
“再見,柳沉舟……”
“再也不見。”
齊雅媗就這樣消散了,在她的靈氣散盡後,承載元魂的軀體也由此消散成星屑散開,柳沉舟看著空蕩蕩的懷抱,忽然抱住了自己。
“溫度……”柳沉舟自言自語道。“齊雅媗的溫度,好像很適合我。”
想到這裡,柳沉舟沒來由地想起了齊雅媗生前與他的點點滴滴,那些被柳沉舟扔到記憶角落裡的回憶在這個時候呼嘯而來,淹沒了柳沉舟。
齊雅媗的微笑,齊雅媗的卑微,齊雅媗的驕傲,與齊雅媗的脆弱。
好像只有齊雅媗死了,柳沉舟才明白她的好。
好像只有齊雅媗死了,柳沉舟才意識到自己曾經擁有過一個何等愛他的女孩。
柳沉舟看著這些回憶,陷入了沉默。
回憶中的那個女孩穿著一身漂亮的裙襬,在他面前旋轉著跳了一支不知名的舞蹈,她在陽光下笑得是如此的開心,開心到讓柳沉舟的都忍不住上揚嘴角。
“沉舟,你是我提筆的思念,亦是我落筆的無言……”齊雅媗如是說道。“我會等你的,我知道一定會有那麼一天,你會做完所有事,然後跟我一同歸隱山林,不羨鴛鴦不羨仙。”
“我不喜歡修仙的,沉舟。”齊雅媗說。“我不理解為什麼現在這個世界要讓所有人都修仙,千年前大家生活的多自由啊,可為什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嘿嘿,不過我還是會好好修仙的啦。”齊雅媗笑道。“能和沉舟一起的話,怎麼樣都無所謂嘛,沉舟,沉舟,你說對不對?”
“沉舟,你說照你這麼走下去,不會是等我老了後你還在奮鬥吧?”回憶中的齊雅媗笑得天真爛漫。“難不成最終我會在別人的嘴裡聽說你的傳奇?聽說你還在路上,聽說你仍獨自一人?”
“不要吧,沉舟。”
“這種人生,多無趣啊?”
——原來,齊雅媗不想修仙啊。
——原來,齊雅媗之所以成為齊家的家族,是想站在自己身邊,看看自己所見到的世界啊。
柳沉舟想到這裡,眼眸裡的光暗了又暗,他忽然感覺胸口很疼,便忍不住攥緊了自己的前胸口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失去了什麼。
他失去了什麼呢?
柳沉舟又想起了自己最後對齊雅媗說的話,她問自己喜不喜歡她,自己當時的回答是,不喜歡。
可齊雅媗好像沒有聽見,她就這樣走了,是不是也是一種幸運?
柳沉舟想到這裡,忽然感覺到四周的光變亮了,他抬頭掃了過去,原來是身周的厲鬼之息被堯庚年撤掉了。
而這個時候,堯庚年也走了過來,柳沉舟瞄了一眼地面,發現地上昏迷不醒的霍南亭已經消失了,看樣子應該被堯庚年吞食了。
柳沉舟想到這裡,胸口就不疼了,剛才的那種疼痛彷彿是幻覺一樣,轉瞬即逝。
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對著走過來的堯庚年問了一句:“怎麼,宋懷刀處理掉了?”
“還沒,我讓臨光去找了,對了,陸吾也不見了。”堯庚年帶著言靈兒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沉舟,吹了一聲口哨。“怎麼回事?我剛剛在遠處的時候還覺得你挺悲傷的,怎麼現在好似個沒事人?”
“你巴不得我痛苦是吧?”柳沉舟瞥了一眼堯庚年。“宋懷刀應該是去追殺陸吾了,這麼久都沒回來給我覆命,應該是遇見難題了。”
說到這裡,柳沉舟皺了皺眉:“能讓宋懷刀感到棘手的人,還和陸吾有關的,那應該是雲老三了。”
堯庚年聽到這裡,故作驚訝地問道:“雲老三也來了?”
“我這場問斬,目的之二就是釣出雲老三。”柳沉舟說完,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堯庚年,說道。“你別裝無辜,我知道你見過雲老三,怎麼,你是幫我,還是殺死宋懷刀就走,準備等自己名震天下?”
“那當然是——殺死宋懷刀就走啦。”
堯庚年嘿嘿一笑,他和雲老三也沒有太多的交情,更何況他已經壞了柳沉舟關於臨光的好事了,再在雲老三這塊跟他唱反調,這的確不好。
不過……
堯庚年想到這裡,摸著下巴就看向了柳沉舟,問道:“我說死魚臉,你找雲老三,不會真的是想開那個天塔吧?”
“天塔的確要開,怎麼了?”柳沉舟說完就闊步走向了北亡山中那個棺槨的方向,一邊說道。“但在開天塔之前,我還有點事要做,你說的那個漠下神宮,具體位置在哪裡?”
“哎,你想找那個耀妹妹了?”
“不然呢?”柳沉舟沒好氣地問道。“要不你把你的臨光扣下來給我?我看你也有一隻鳳凰了,也很不錯,是不是該照顧一下沒有仙使的我了?”
“不至於不至於,一會就告訴你漠下神宮在哪,你自己去就好了,那小姑娘在等你呢,這次我不去,你肯定順利!”
堯庚年立刻擺了擺手就跟了上去,一邊問道:“你這是去哪?”
“外面的山林看起來沒有打鬥的痕跡,相比宋懷刀一定是被雲老三騙了一手。”柳沉舟說道。“而憑我對他的瞭解,那口棺材裡的死人珠可是寶貝,他賊不走空,應該不會放過的。”
“你確定?”
“我認識雲老三很久了,他什麼性格,我能不知道?”
“哦——”
堯庚年拉長了音調,剛想問問關於那個仵官王的具體事宜,可還沒等他開口,身前的山巒內便傳來了爆炸的聲音。
“打起來了。”柳沉舟臉色一沉,猛地御劍衝了過去。
“哎!等等我!!”堯庚年也不甘落後,連忙展開鳳凰火翼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