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爭與雲老三,雖然生前接觸並不多,但他們二人之間的確有著很深的友誼,而這層關係,的確是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正因為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沈無爭才將《空冥決》交給雲老三,這是連沈無爭的閉門弟子柳沉舟都不知道的事情。
時至今日,柳沉舟依然在找尋這本《空冥決》,他一直以為是在沈無爭的私生子身上,但在堯庚年閉關修煉的十年中,柳沉舟在柳北朝身上沒有找到半點關於《空冥決》的下落。
以至於到了後來,柳沉舟都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空冥決》這種傳說中極為逆天的法術。
原來,這本《空冥決》一直被沈無爭寄放在雲老三這裡,某種意義上來說,沈無爭的確做到了將這本法決藏得很好。
如今,雲老三決定將這本法訣交給邵遊,這個雖然天賦不高、但為人質樸的弟子。
“哎。”雲老三看著邵遊,幽幽的感慨了一聲。“這本法決,我本是想留給陸吾的。”
“大師兄嗎?”邵遊不知這本法訣究竟是什麼,只是覺得應該是一本師父的珍藏秘訣,他將它規規矩矩地收好,就抬頭看向了雲老三,問。“那為什麼突然給了我?”
邵遊話音落地,雲老三就抬手打了他一個暴慄。
“笨。”雲老三瞪了一眼邵遊。“你這小笨蛋就別問那麼多了,快快繼續修習功法,為師要打坐了。”
“好哦……”
邵遊捂著被打過的地方,嘟噥著轉身離開了。
而云老三看著邵遊老實本分的背影,也搖了搖頭,合上了窗戶,轉身便盤坐到了床榻之上。
只見他雙膝盤起,閉上了雙目,身周便隱約有一層火紅色的光暈籠罩,周圍的溫度也因火靈力的聚集而慢慢升高。
隨後,他的身子緩緩騰空,他將心思沉了下來,準備入定。
但不知為何,雲老三做了一場夢——
夢中仍是連綿的群山,雲老三似乎一直與山脈有緣,不過他也喜歡群巒山脈,似乎在這裡,他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安寧。
這面前的這片群山,雲老三總覺得似曾相識,此刻夢中是日落西山,飛翔的鳥兒化作一抹剪影從天空中掠過,映入雲老三的眼中,又帶了幾分歸家的急切。
這時的雲老三,身著道袍,看起來要年輕一些。
只見他負手而立,他的手中握著一把拂塵,身姿筆挺,靜靜地注視著夕陽落下——雲老三盯著夕陽,總覺得自己在等待著什麼,又彷彿是在回憶著什麼。
我在等什麼呢?雲老三情不自禁地想到。我又在回憶什麼呢?我這一生,還有什麼是值得回憶的事麼?
風拂過群巒上的林葉沙沙作響,而地上茂盛的草叢也隨風擺動,吹向禦寒老三這邊的時候,還帶來了有些微涼的夜風。
雲老三好像想起什麼了,可又覺得印象很模糊,好像被隔了一層薄薄的紗,隱約能看見輪廓,可細看又分不清是什麼。
——我在等誰呢?
“哈哈!”
好似在迴應雲老三的這聲自問,一道歡快的少年音從遠處響起,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有一陣清脆的鈴鐺響聲,入耳清脆,讓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放鬆。
“……陸吾啊。”
雲老三脫口而出一個名字,他嘴角揚起了一抹微笑,回身便看向了聲源處,見到了那位笑出聲的少年人。
少年人是一名尚處在至學之齡的小兒,他一頭烏黑的頭髮被高高豎起,天藍的繫帶隨風搖曳著,入鬢的劍眉刻在那張略顯稚嫩的臉蛋上,向下一看,便能望見一雙清澈無比的棕色雙眸。
他臉上尚還帶有一絲嬰兒肥,笑起來的時候兩顆虎牙露了出來,滿面便是笑意盈盈。
他的衣著樸素無華,卻乾乾淨淨,任何人見了都會心生好感。
而拿到清脆的鈴鐺聲響來自其腰間掛著一串鈴鐺,雲老三隱約記得這是陸吾家鄉的習俗,小孩子只有在成年之時方才可摘去。
“老頭老頭!”小陸吾歡快地跑到了雲老三面前站好,仰頭開心地笑了起來。“你怎麼在這呀,我找你好半天呢!”
“老頭個頭,本道長還年輕。”雲老三忍不住瞪了一眼這過分活潑的小陸吾。“再說了,有這麼叫你師父的麼?乖乖叫師父!”
“哼。”小陸吾兩臂交叉在胸前,嘟起嘴哼了一聲:“年輕嗎?您時常這般悵然,看起來的的確確就是個老頭子啦。”
雲老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抬手就敲了小陸吾一頭的包,說道:“好你個小子,為師這是仙風道骨的表現,你懂個球。”
“仙風道骨沒看出來,頑皮鬥嘴倒是看見了不少。”小陸吾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略略略——老頭就是老頭,略略路——”
“……你這是說,我是個老頑童麼?”
“呀,老頭你變聰明瞭!!”
“聰明你個大頭鬼!!”
雲老三揚手就拿著拂塵砸到了小陸吾的腦袋頂上,一聲悶響過後,頑劣的少年乖乖的蹲在地上捂著自己的頭。
“修仙之人,哪有你這般頑皮。”
“可是,當師父的,哪有你這般帶徒弟的?”
小陸吾的心性肉眼可見的活潑頑皮,都這般模樣了還不忘反駁。
只見他抬頭清晰的吐出了這句話後,便迅速抱著自己的頭又蹲在了地上,一副無事發生過的模樣。
雲老三對著這樣的小陸吾氣的乾瞪眼,他突然無比懷念長大後的那個沉默可靠的陸吾了。
——哎,我前世到底是修了什麼果,能在這輩子得這麼一個徒弟。
——難道,這就是作孽麼?
雲老三看著蹲在地上時不時偷瞄自己的小陸吾,陷入了深思,
可想到這裡,他又突然覺得怪異,陸吾小時這般頑皮,他經歷了什麼才變成日後那般沉默的男人呢?
是啊……到底是經歷了什麼呢?
雲老三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小陸吾正抓著他的衣角,抬頭瞧著他:“師父,我們回城吧,您不是說這南城外的山裡藏著邪魔,不要在日落西山後在城外逗留嗎?”
啊?
啊……是嗎?
這裡是,南城嗎?那個邊緣到不能跟邊緣的地方?
雲老三恍惚地又看向了身前的群山,他視線掃了一週,很順利地就看見了在不遠處矗立的城池,想必那邊是南城了。
“老頭?”小陸吾見雲老三有些晃神,擔心地又扯了扯他。“老頭你怎麼了?”
“叫什麼老頭,叫師父。”
雲老三快速地回過了神,他又瞪了一眼小陸吾,便跟著他一起回到了南城裡,並來到了一處客棧落腳,準備休息了。
可小陸吾實在是太過活潑了,而云老三又不是什麼嚴肅的長輩,所以當二人在屋中歇息還不到半刻鐘,小陸吾就湊了過來,問了一個刁鑽的問題:
“老頭,你說,我跟你修仙,那我將來能有一番作為嗎?”
“什麼作為?”雲老三聞言,睜開了一隻眼瞥他。
“成為……成為……嗯。”小陸吾似乎並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他撓了撓頭,想了好久才開口道:“就是那個,大英雄!”
“……”
小陸吾顯然是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詞語去形容他想要成為的人,所以就算是雲老三以一種‘看睿智’的目光去看他,他還是在再三思考後,堅定地回看向了雲老三。
“就是大英雄!我想成為大英雄!!”
出身普通的小陸吾若是在天道未降下之前的臨光大陸,像他這個年紀,自然是在上私塾的,可是現在,人人皆修仙,私塾都是與天道結契後,有天賦的人才能上的事。
像陸吾這種資歷平平、又拜了雲老三這等閒散修仙者為師的小傢伙,當然就只能跟著雲老三學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小陸吾之所以如此活潑,除卻他本身性格開朗外,還有云老三這個不正經的師父一份功勞的。
但云老三可不這麼想,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說道:
“成什麼?做什麼?你就不能把你的腦子裡塞點東西進去先?我不是給你一本書了麼,怎麼,你沒看嗎?”
“什麼書?”
“一本我遊走這片大陸後的手記啊!”
“啊?那個天書啊?看不懂,昨夜風冷,讓我扔火堆裡取暖了。”
“……”
雲老三的臉色驟然就陰沉了下來,他就算知道這只是一個夢,但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他忍不住想要發脾氣了。
小陸吾卻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甚至還湊了過來,捧著臉頰抬頭盯著雲老三,問道:
“我說老頭,你就不能給我點幻想麼?我想當大英雄啊,不當大英雄,那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雲老三聽後,眼白翻的快上天去了。
“修仙之人不打妄語,根據我師父告訴我的話,這個幻想啊,是不能輕易想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老頭,你的修行之路坎坷不平,不要詛咒我也不能順風順水啊!”
雲老三的修仙路的確是有些坎坷,他不像蕭餘生那樣主動找事,為人也算敦厚老實,只不過被殃及了池魚,從曾經的巔峰跌落,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普通的火修士。
雲老三一想到這裡還是有些怨念的,所以在教人修仙這塊,雲老三從來都不給自己這個徒弟任何好的建議。
因為他自己就看這條修仙路有什麼好的,自然就教不出來了。
而小陸吾卻不知道其中緣由,只覺得自己這個師父一直有些打不起精神來,便一下子撲了過去,拽著雲老三的衣服就掛在了他身上。
“老頭,老頭,給點希望嘛,我想成為一個能幫到別人的大英雄呀。”
小陸吾清脆地聲音在雲老三耳畔響起,他忍不住低頭瞧了一眼,就怔了一下。
小陸吾這表情,彷彿若是雲老三說他不能成為英雄的話,就哭給他看似的。
“這……大英雄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人活一世,還是多照顧些自己吧,不然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老頭!!”小陸吾嘟起了嘴。“你怎麼這樣呀,你雖然實力不行,但不代表我未來不可期呀!”
“什麼叫我實力不行!!”雲老三瞬間脾氣就上來了。“那是我在這人間還有事,我這實力,那不是想成仙就成仙的事嗎!!”
“是嗎——”
“是啊!!”
別說,若不是因為天道壓這一手,雲老三的確是在羽化登仙的邊緣徘徊的,不過他之所以沒來得及成仙就被天道壓制,還是因為他有一個心魔未除。
“為師之所以沒來得及成仙,那都是因為有一個心結!”
“哦……”
“哦??”
小陸吾就這樣掛在雲老三身上,他無視了雲老三那宛如紅霞般豔紅的臉色,氣定神閒的下了結論:“定不是什麼大事情。”
雲老三兩眼已經瞪得渾圓,他現在盯著身上這個小孩子,腦子裡全都是小孩子怎麼殺比較解氣。
但云老三畢竟還是個講道理的人,他想了想,摁住了自己想殺人的心,耐著性子問道:“怎麼說?”
“就您這身板,大事情也輪不到您啊。”
……
雲老三瞬間想要生氣,可不知為何,他聞言卻有了些晃神。
於是乎,他看小陸吾的眼神,有些奇怪。
“……老頭?”
小陸吾從沒見過雲老三這般的神情,他眨了眨眼睛,心裡有些慌。
‘難不成師父真叫自己給問住了?’小陸吾反倒開始慌了,他印象裡,自己的師父向來玩世不恭,和他相處也沒什麼架子,是個和藹可親的人。
可為什麼他現在這麼的……悲傷呢?
難不成自己當真說錯了什麼話,讓師父他老人家想起了什麼悲傷的回憶?
“老頭……師父?”
“嗯?”
“您,怎麼了?我,我不是故意惹您傷心的,我……”
“無事,無事。”
雲老三搖了搖頭,他看著自己這雙手,有些悵然。
——千年了,再多的恩恩怨怨,也無非只剩下了幾處廢墟遺址,幾堆白骨如山。
一千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愛恨情仇或是肝膽豪情,到最後也不過化為了時間的灰燼。
‘哎,我到底還在堅持些什麼呢,蕭餘生他落敗了,他有執念,我又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我修的了天長地久,修的了人心種種麼?我又修的過這天網恢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