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靈兒是正經的仙班出身,雖然現在被打落凡塵變成了一個狐妖,但畢竟還是知曉那些仙家的‘壞毛病’的。
譬如,法寶。
言靈兒見仇銘嶽只給堯庚年畫餅,心中不滿,趁著仇銘嶽惆悵且想轉移話題之時,見縫插針道:
“喂,按照師門禮儀,我家堯哥拜你為師,你是不是得賞賜幾件法寶傍身的啊?”
堯庚年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言靈兒,而對方對他眨眨眼睛,暗示看她發揮。
堯庚年雖然不理解,但堯庚年大受震撼——在他的認知裡,都是徒弟孝敬師父,哪有師父先孝敬徒弟的?
但仇銘嶽突然來了精神,他一拍額頭,興沖沖地對堯庚年說道:“好!念在你我師徒一場,為師今日就賜予你無上法寶一件!”
……還真有啊。
堯庚年愣愣的看著激動的仇銘嶽,眨了眨眼睛。
只見仇銘嶽手一翻,一塊金燦燦的寶磚便出現在他的掌心中。
仇銘嶽道:“此物自開天闢地之始便有,應天地間鴻蒙之氣滋養而生,如今已有……。”
“這不不就是金磚麼?”言靈兒的嫌疑溢於言表。
仇銘嶽一哽,二話不說就把它塞給了堯庚年。“總之,收好,不要弄丟了,有大用處!”
“有什麼用?拿去賣了的話,能讓你家徒弟三世無憂?”言靈兒一邊嫌棄一邊拿走了堯庚年手裡的金磚,低頭研究了起來。
仇銘嶽卻有些緊張地看著言靈兒,一反常態的說道:“慢點,慢點——哎哎哎,輕點!別摔著了!”
“這有什麼可怕的。”言靈兒見自己終於拿捏到了這個該死的小銀蛇,故意當著他的面拋了拋手中的金磚,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這又不是什麼易碎的寶物,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仇銘嶽緊張。
他的心差點就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好在堯庚年自從穿越後性情大變,人也沉穩了許多,他伸手從言靈兒手中接過了這塊金磚,對著仇銘嶽點了點頭。“弟子謹遵師命,自當收好,請師父放心。”
仇銘嶽這才長呼一口氣,欣慰地拍了拍堯庚年。
“好,好,這才像個人嘛!”
言靈兒兩眼一瞪,仇銘嶽不服氣地瞪了回去,二人對視半響,誰都不認輸。
堯庚年也只能嘆氣,站在一旁等了一會,終於決定打破僵局。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您之前說您是守墓人,守墓人也能離開他要守護的墓麼?”
仇銘嶽聽到這裡,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抿了抿嘴,低頭看著腳下這片暗藏波濤的血河,良久之後才又笑了起來。
“沒事,走吧,我家主人大概也不想我一直這麼守下去的,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嘛。”
仇銘嶽說完,剛抬手將腳下的血河向上揚起鋪成一條路,就突然被兩具乾屍打斷了。
乾屍穿透了血河,染了一身的腥臭血汙落在了三人面前,把言靈兒嚇了一跳:“咦惹!這什麼呀。”
這兩具乾屍身上的青衣……有點眼熟。
還沒等堯庚年想完,就聽他們頭頂傳來了一道蒼老醇厚的聲音:“是我清君門的弟子,爾等殺了我的弟子,是否該給老夫一個交代?”
“誰?”堯庚年察覺到了危險,將言靈兒護在身後,警惕地望向了頭頂的——
“死魚臉?”堯庚年脫口而出。
仇銘嶽一個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人家那是半仙道長,什麼死魚臉……噗,沈無爭,你聽見了沒?你徒弟終於有一個德很配位的暱稱啦!”
柳沉舟的臉色有些繃不住了。
“暱稱?修道之人,要什麼暱稱,胡鬧。”沈無爭風輕雲淡地說著,一邊帶著柳沉舟落了下來。“仇銘嶽,好久不見了。”
“對,的確好久不見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被歡迎呢。”仇銘嶽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看起來人畜無害。“今天是哪股邪風把你吹到我這送死了?”
沈無爭臉色一沉,攔住了想要上前爭論的柳沉舟。
“我要帶走兩個人。”沈無爭看向了堯庚年與言靈兒。“他們是我找的祭品,無意間落到你這裡。這樣,你給我沈某三分薄面,把人給我,如何?”
“不如何。”仇銘嶽上前兩步擋在了堯庚年的身前,有趣地打量起沈無爭。“你的祭品現在是我的徒弟,你要用我徒弟祭天,那我不跟你拼了,我還配為人師表麼?”
沈無爭聽到這裡,眉頭皺了起來。
不好弄了。
柳沉舟也是長眼睛的,沈無爭雖然一向表現的有禮且得體,但實際上還是孤傲的,放眼整個天下,不給他面子的人……都活不長。
可如今,竟然被這麼一個白髮小子給鎮的直皺眉頭。
這小子是誰?難不成就是之前他所說的,那個所謂的‘千年前的那十一人’中的一人?
那等逆天的存在,千年過去了,竟然還如此稚嫩?
柳沉舟想到這裡,目光無意間掃過了自己身旁的護罩,卻驚訝的發現……這腳下的血河,正在蠶食著這層看似無堅不摧的保護膜!
想到這裡,柳沉舟立刻看向了堯庚年與言靈兒——奇怪,這血河為何不攻擊他們二人?難不成是這仇銘嶽從中作梗,針對我們麼?
“師父,這血河在攻擊我們。”柳沉舟對沈無爭低聲說道。“這小子是不是一開始就準備針對我們了?”
“與這些無關。”沈無爭面不改色地低聲迴應道。“只是你我二人的功力很深,而你找的祭品只是凡人罷了,這就是冥洞的‘法則’。”
只攻擊有修為的修仙者,卻保護毫無修為的凡人,這還真是奇怪的法則。
柳沉舟雖然是清君門的大師兄,但這冥洞的地下他真是第一次來,又碰見了如此古怪的銀髮孩童,一時間也選擇了謹慎行事,做了一次難得的乖徒弟。
“師父,我們該怎麼辦?”
“見機行事罷。”
“什麼?”
沈無爭沒有什麼計劃,他從落地開始,就做好了與面前這位銀髮少年背水一戰的準備。
無論如何,作為清君門的掌門、亦是沈空冥的徒孫,他都不會讓這裡的守墓人再度入世——天道不可違,天道不可動,天道不可探。
清君門要守護的,便是這天道的高高在上。
仇銘嶽自然也看出了這點,他倒是爽快,打了一個響指,這血河便湧出一條又一條血色的觸手,裹挾著堯庚年與言靈兒進了滔滔河水之中!
“我知道你們沈家是怎麼回事,你們沈家也知道我這是什麼情況。”仇銘嶽爽快地說道。“咱們也別磨磨唧唧了,亮招子吧。”
沈無爭抬手,一柄漆黑的利刃便出現在了他的掌中,這利刃無鞘純黑,內斂中透露著危險的訊號。
仇銘嶽的瞳孔也化作了蛇瞳孔,弓起了身子,一條銀蟒的虛影從他的脊背中脫出,纏繞在他的身上,嘶嘶的吐著信子。
“沈無爭,你的墓誌銘寫好了麼?”仇銘嶽問。
“守墓人死在墓中,我覺得十分般配。”沈無爭答。
二人話說到這,便各自震出一道戾氣過去,兩股戾氣相碰便‘轟’的一聲炸開了。
沈無爭與仇銘嶽的第一次交手看似平局,但實際上是仇銘嶽佔了上風——仇銘嶽的氣是為了擊碎沈無爭的盾,而沈無爭的氣則是為了抵住仇銘嶽的攻,一攻一守間,自然是守方吃了暗虧。
但強者相碰,吃虧的總是圍觀的人,柳沉舟雖說做了充足的準備,但驟然失去了護罩的防護,他腳下的血河便湧了上來,巨大的拉力在剎那間生成,還沒等柳沉舟呼救,便被拉進了血河之中!
沈無爭沒有慌,他好像一開始就算計到了。
仇銘嶽卻呲笑一聲,問道:“你帶那小子來這裡,是何居心啊?”
沈無爭沒有答,他甩手起刀,使了一招縮地成寸逼向了仇銘嶽。
沈無爭的攻擊毫無技巧可言,唯快字貫穿始終,而他也的確做到了動如雷電,迅疾如風。
仇銘嶽卻迎面而上,伸手與之相碰——他的手臂上浮現出了銀色的鱗片,如蛇一般纏繞上了沈無爭的刀,竟在瞬間卸了他的刀氣!
沈無爭首攻不順,只能收劍後撤,再度拉開了距離。
仇銘嶽也沒有乘勝追擊,他將浮現出鱗片的手臂負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他:“技巧只是實力的填補物,對於以弱搏強者,返璞歸真倒是個好選擇。”
沈無爭卻無視了這句激將,他盯著仇銘嶽背在身後的手臂,冷笑道:“你的鱗片擋不住我的刀氣,下次再見,便是取你性命之時。”
仇銘嶽臉色變了變,原來這個姓沈的察覺到了。
是的,在方才的一招過後,仇銘嶽的鱗片已經被沈無爭切開,銀色的血溢位肌膚,滴落在腳下的血河中蒸發掉了。
他本以為沈無爭察覺不到,卻沒想到他的感知力又進步了。
仇銘嶽沉下了心神,戒備了起來。而沈無爭也不急著出刀了,他也在等。
勢均力敵的博弈中,誰失誤,誰失敗。
所以他們都在等待著良機——一個足矣讓對方一擊斃命的良機。
“沈無爭,何必呢?”仇銘嶽問。
“天道不可違。”沈無爭答。
“當年你沈家助紂為虐,如今還要將這個毛病傳承下去?”仇銘嶽問。
“因為天道不可違。”沈無爭答。
“你還要當天道的走狗?沈空冥吃了天道的福利起家,但你不一樣,為什麼還要繼續當這條狗?”仇銘嶽問。
這次沈無爭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仇銘嶽,一切盡在不言中。
仇銘嶽不再問了,他明白了沈無爭的決心。
是啊,天道不可違,沈空冥受了天道的恩惠創立了清君門,他自然是要護著天道的。
但沈無爭不同,他是憑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上來的,至今為止,他都從未修習過《空冥決》。
不過沈無爭之所以要以命捍衛天道,是因為這天道維繫著蒼生百姓,若是違背了天道,便是屠戮天下。
沈無爭捨不得,所以他要將仇銘嶽摁在這裡,死死的摁在這裡。
想明白沈無爭為何二戰後,仇銘嶽不再說話了。千年前他們一夥人為了自由與‘天道’一戰,卻換來了如今更深層的束縛,他們倒是自由了,可天下人呢?
天下人不再自由,就連存在的意義也被天道定義:若是不信天道,若是不修仙,那便會被世人遺忘。
“你是恨我們的吧?”仇銘嶽問。
“是。”沈無爭答。“若不是你們的那一戰,我如今也應該是自由自在的。”
二人對峙著,陷入了僵局。
高手過招,招招致命,糊塗人逃命,卻是八仙過海。
譬如堯庚年與言靈兒,還有從天而降、像八爪魚一樣扒著他們不放手的柳沉舟。
血河順應著冥洞的法規與仇銘嶽的意志,它雖然將堯庚年與言靈兒拉入了河裡,卻很貼心的將他們包裹起來,只是隨波逐流、在河中安安穩穩的漂流。
但柳沉舟就不一樣了,他是被血河襲擊的人,還好柳沉舟手疾眼快,在這茫茫血海中一眼就發現了堯庚年和言靈兒,並手腳並用地追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他。
柳沉舟發現,只要自己抱著堯庚年不放,血河就不會難為自己,甚至還能佔堯庚年的光,在這血海中欣賞‘不一樣的景色’。
“你撒開我堯哥!!”言靈兒使出吃奶的勁,想要分開堯庚年與柳沉舟。
“想都別想。”
面對言靈兒的潑婦行為,柳沉舟也使出了吃奶的勁,死死地抱著堯庚年。
堯庚年感覺要窒息了。
“我說,你們能不能安穩一點。”堯庚年艱難地說道。“我要喘不上來氣了。”
“沒事!你就算無法呼吸也死不了!!”言靈兒大手一揮,繼續撕裂著堯庚年與柳沉舟。“但這個死魚臉我看不下去了,我得把他扒拉下來!!”
“呵,你儘可一試。”柳沉舟冷笑一聲,抱得更緊了。
死魚臉不愧是死魚臉,本來是卑微的抱大腿行為,硬生生讓他抱出了帝王的風采。
堯庚年是佩服的,但他實在喘不過氣來了,只能暫時先摁著言靈兒的頭,勸道:“先別扯了,我是真的難受,乖。”
言靈兒被堯庚年摸頭殺,竟然有些臉紅地收了手,並挽住了堯庚年的胳膊,一改方才潑婦的模樣,乖乖道:“好~”
“小小的一隻妖怪,居然還有兩幅面孔。”柳沉舟不屑。
——俺也這麼認為。堯庚年內心瘋狂點頭,為死魚臉點了個贊。
言靈兒對柳沉舟吐了吐舌頭,想了想,故意說道:“哼,總比你這個被師父扔掉的徒弟強~”
這話精準命中了柳沉舟內心脆弱的一點,但他此時雙手忙於抱著堯庚年保命,只能用力的瞪過去。
“我師父沒拋棄我。”
“哦?那你為什麼還在這抱我堯哥的大腿呢~”
“……”
柳沉舟不說話了,他低下了頭,又想起了那個傻子沈宸,也想起了在進冥洞之前,沈無爭同他說過的那番話——
“你總是這樣,這樣會釀成大禍。”記憶中,沈無爭是這樣對柳沉舟說道。“正如這天,你只知道天象驟變,卻不知為何而變。也正如宸兒,你知他痴,卻不知他為何而痴。”
……難道說……
突然,柳沉舟覺得自己是被師父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