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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龍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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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枝見沈蘊面露遲疑,又補充道:“陛下說,若沈仙師疑心,不想見也無妨。只是符籙四個時辰後便會自失效力,而他明日就會返回外域,若再會便是一年之後的道龍逢會上了。所以他希望沈仙師好好斟酌。”

說罷,百枝手指比在胸膛,向沈蘊行了個魔龍的禮,才退步離開。

沈蘊摩挲著符籙想了一會,最終還是好奇心蓋過了一切。他先去洗了個澡,然後渾身清爽地躺回床上,拿著夢緣符,一邊琢磨應該怎麼處理彌遠的事一邊思考待會見到萩律之後應該問點什麼。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今天塞進腦子裡的煩擾數不勝數,他居然沒想一會便睡了過去。而在他入夢後沒多久,緊閉的房門被無聲無息地推開了。

路彌遠一步步走進來,停在了床前。

他的小師叔從小睡相就不怎麼老實,屬於一覺下來能從床頭滾到床尾的型別,大了之後倒是收斂點了,但依舊和安分不沾邊,這會才翻了兩個身,他大半的肩膀已露在了外面,身上的一層薄被也被他折騰得像一團醃過的鹹菜。

“……”

路彌遠垂下眼睛,凝視著熟睡的沈蘊靜了一會,抬手先理了理對方豁開的衣領,又把被子重新搭好。他的動作很輕,沈蘊全無察覺,只是在他快要碰到自己頭髮時本能地晃了下腦袋,路彌遠的手指便虛懸在了他的眉梢。

或許是睡前想得太多,沈蘊的眉頭微微蹙著,喉結時不時滾動一下,看樣子睡得並不太安穩。他眉眼生得過分好看,就算擰著也不顯得苦悶,反倒露出了一點孩子氣來,叫人更加想親近他一點。他擱在枕邊的那隻手上還握著那張生效的夢緣符,符籙已經生效,上面的繁複咒文透出隱約金光,微弱光芒正好落在沈蘊纖長細密的眼睫,像是一小叢茂草鑲了夕陽餘暉。

路彌遠的指尖從柔軟睫毛上蹭過,最後點在了那張符籙上。

他就住在沈蘊的隔壁房間,百枝來拜訪時的對話被他盡收耳中,他也不意外以沈蘊的脾氣會冒險一試,但是……

路彌遠向符籙稍稍灌入靈力,便能感覺到咒文對他的排斥,顯然這場夢境並不歡迎外人介入。吃了閉門羹後的少年表情依舊看不出任何喜怒,指上再凝起的便不再是靈力,而是一縷繚繞黑氣。

.

再睜開眼時,視野中的天地一片純白,只有正前方百步之外有一棟小木屋支稜在一片純白裡,分外突兀。

沈蘊沒有貿然過去,他在原地先試了試靈力,用不了;又掐了下自己的胳膊,不疼。

“……看來還真是靈識入夢。”沈蘊撇撇嘴,走向木屋。他敲了敲門,從裡面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沈小仙師請進。”

沈蘊邁進屋內。屋內的陳設倒是和卞大成描述相差無幾,除了書之外,就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與用具,聲音的主人就坐在左邊的書房裡的案前,和他隔著一層紗簾,像是在伏案寫著什麼。沈蘊撩起紗簾,案前的人也同時停筆抬頭,向他微笑道:“我是龍王萩律。”

神州語發音字正腔圓,絲毫沒有魔龍們會有的彆扭口音。

“真身?”沈蘊問。

“既然以神魂相見,自然是真身。”萩律道。

雖說卞大成已經說過他見到的“白鹿大仙”是個青年男子長相,但見到後沈蘊依舊因為對方的年輕而驚訝了一下。這位當今的龍王陛下外貌看起來比沈蘊大不了幾歲,儘管臉上有鱗有角,卻並沒有其他魔龍一般的妖異氣息,端坐於這書房時,完全不像一位號令萬千的王者,倒像是一位溫潤如玉的學士。

沈蘊他利落行了一禮:“晚輩已經聽卞師傅說過您的事蹟了。”

“我知道。所以沈小仙師願意入夢一敘,我十分高興,”萩律示意沈蘊坐下,“現在沈小仙師若有想問的話,也儘可以問。”

“那晚輩就直接問了,”沈蘊也不客氣,他徑直坐下,開門見山問道,“沈丹成是什麼人?”

“是我的一個故人舊友。”

“他和我師尊呢?”

“是你師尊的故人舊友。”

“那您和我師尊呢,也是故人舊友?”

萩律卻搖頭道:“算不上。我與你師尊是君子之交。”

“行吧。”沈蘊挑了下眉,“這位叫沈丹成的仙師現在在哪?”

“丹成……”萩律嘆息一聲,“他在天崩地裂時已經去世了。”

沈蘊驚道:“去世了?”

“嗯,”萩律點了點頭,忽然又笑道,“沈小仙師不會以為自己是沈丹成的遺腹子吧?”

沈蘊:“……”他確實這麼以為過。

對方二十七年前就已經過世,那便和自己的年紀上對不上了。沈蘊咬了下嘴唇,仍有些不死心:“既然這樣,為什麼我的姓……還有宗門名字……”

“杏陵一別後,我便與丹成再無聯絡,”萩律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應該向你師尊尋才對。”

沈蘊無言。他想了想,又道:“我還有一事想問龍王陛下。”

“請講。”

“地核是什麼?”

“啊,沒想到卞小友連這番對話也記得……”萩律有些意外,他拇指碾著指腹上沾到的墨漬,輕聲答道,“地核此物,從字面意思上應該也能理解,就如修真之人的丹田氣海中結有靈根一樣,靈脈同樣也會在經年的靈氣澆灌下生出結晶。”

“所有靈脈都會誕生地核?”

“地核為至純至淨之物,一百條靈脈裡也未必會孕育出一個,再加上這數百年的鬼氣汙染,靈脈早已不純,恐怕神州能尋到的地核已經寥寥無幾。”

沈蘊想到自家師尊常年雲遊在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難道就是在滿神州的找這個玩意?

他問道:“所以……您也在找地核?”

“為什麼你會這麼問?”

“不然您來杏陵做什麼?”

“……”萩律露出了一個有些微妙的表情,他翹了翹嘴角,道,“我雖然對地核頗有興趣,但來杏陵卻並非為此,我是來採風的。”

“採風?”沈蘊第二次聽見這個答案,不由皺眉道,“您又在敷衍我了,只有寫話本小說的人才會到處採……”

他話未說完,視線忽然落在了萩律面前的紙箋上。

雖然從他的視角看紙上字跡都是顛倒的,但並不妨礙沈蘊辨認內容,因為萩律寫的是神州文。

「……敖簡心忖:‘琉鈺待我如此,我此生必不負她!’思及琉鈺,敖簡只覺胸中靈力高漲,撐地一躍,拔刀而起……」

「……三火熾焰獅被敖簡一刀劈中右足,傷口頓時血流不止,兇獅吃痛之下狂性大發,鬃毛倒豎如烈陽光線,利爪大張,朝小小少年再次撲來……」

「……白衣緲若飛雪,神劍燦如紅火,琉鈺踏風而來,纖手輕揚——正是開天一劍,可破蒼穹!」

沈蘊藍眸倏地瞪大,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萩律,““這是《熾焰開天傳》的內容……”

“正是。”萩律微笑道,“莫非沈小仙師也看過《熾焰開天傳》?”

豈止是看過!他這趟杏陵之行就是被這本書給蠱來的!等等,萩律,旅丘……顛倒讀音從腦中竄過,電光火石間,沈蘊瞬間明白了什麼,他驚得幾乎要從座上跳起,脫口叫道:“——你就是旅丘人?!《熾焰開天傳》是你寫的?”

萩律眨了下眼,點頭道:“正是我的拙作,沈小仙師為何如此激動?”

“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激動?!”沈蘊連敬稱也顧不上了,想到琉鈺和敖簡那一地雞毛的結局,沈蘊就怒火中燒,“你先問問你自己為什麼要寫出這種結局!”

“噢,這個啊,”萩律歉然一笑,“因為我明日就要返回龍域王宮,以後恐怕也沒什麼時間再寫,加上書局那邊催得緊,只好匆匆收尾,對不住了。”

沈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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