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只有帶她去醫院治療。”陳之濡看著昏迷的張素素。
說到下山,張鎮江有些猶豫了。
如今官府剿匪正厲害,他們又剛搶了一條肥羊,現在下山,若是被人發現張素素的槍傷,那可就不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命了,更是威龍山百十號兄弟和他們家眷所有人的命。
禿子在一旁焦急地問,“大當家的,現在怎麼辦?”
“老子不是正在想嗎!”張鎮江怒吼他一聲,走到桌邊坐下。
他看著命懸一線的妹妹,又看著窗外他們的寨子,陷入兩難境地。
連櫻走到他身邊,手搭在他肩上,“當家的,我跟這個醫生一起,帶著素素下山去治。”她看著張鎮江,“我們兩個女人,不扎眼。要是出了什麼事,也比你們這幫男人好脫身些。”
張鎮江握著媳婦的手,“那怎麼行!你們兩個女人,萬一出點兒意外怎麼辦!”
“只有這個辦法了!兄弟們的命要緊,素素也要緊,你放心吧,我帶著素素下山。”連櫻說完,走到陳之濡身邊,“醫生,治好我妹妹,我們黃金酬謝都是應該的,但你要是嘴不嚴,”她拿起床邊的剪刀,用刀尖抵住陳之濡的下巴,“我一個人就能把你舌頭割了,再拿去餵狗。”
“我是醫生,只管救人,不管閒事。”
“好。”連櫻收起剪刀,“收拾一下,咱們準備下山。”
正說著,老九匆匆跑進來,進門時差點被絆倒。
“幹啥呢!死親孃了!”張鎮江被他撞了個滿懷,罵罵咧咧。
老九上氣不接下氣,提著自己的黑布兜子走到陳之濡身邊,“郎中,你看這些管用不?”
他把兜子裡的東西傾倒在桌子上,全是他在醫院治療室裡順來的東西。
陳之濡走到桌邊一看,好傢伙,連口罩、手套都沒放過。
他將桌子上的東西一一清點,仔細權衡了一番後,放棄了眼前這唯一逃脫的機會,“這些也可以,現在開始準備手術包紮。”
燒好熱水,消完毒,陳之濡準備手術。
燈光太暗,他又讓人點了八九根蠟燭,才勉強看得清楚一些。
扯開與衣服粘連的傷口,陳之濡仔細給她清理著傷口,她的肩頭被子彈蹭著過去打穿了,因此縫合難度大,儘管他已經一天一夜沒睡,還被拖拽著上了山,但他卻絲毫沒有走神,高度集中。
一直到深夜才全部完成。
連櫻從頭到尾一直在一旁守著,張鎮江和老九、禿子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纏好繃帶收尾後,陳之濡長舒了一口氣,在昏暗的環境下,高度集中耗費了他太大的精神,他現在頭暈目眩。
陳之濡給張素素注射完盤尼西林後,觀察了許久後,終於確認她已經沒事了。
連櫻叫醒張鎮江,幾個人睡眼惺忪又緊張地迎過來。
“素素退燒了。”連櫻高興地說,“都回去歇著吧。”
聽見張素素轉危為安,張鎮江才放下心來,他拍了拍老九的肩膀,“多虧你了。”
老九憨憨一笑,“當家的這是什麼話,應該的。”
正說著話,陳之濡向後走了兩步,實在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陳之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口渴,他迷迷糊糊地,以為是在家,閉著眼喊道,“給我弄點兒水。”
“這小子,要求還不少。”
聽到陌生的聲音,陳之濡睜開眼,看見老四帶著禿子站在他旁邊,他下意識地瑟縮排床邊,“你們是誰?”
禿子走上前,“醫生,是我。”他笑著說,“我們當家的請你過去。”
陳之濡這才想起來他被綁到了山上這事兒。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謹慎地穿上鞋,跟著老四和禿子走出了屋。
出了門,才發現已經是白天了。
他環顧四周,這是個建在山上的大院子,八九座木樓前後錯落著,木樓二層是房屋,下面則是馬廄,院子中間一大片空地,擺了許多練武的傢伙式兒,院子和外面的樹林被柵欄隔開,找不見出山林的路。
“別他孃的四處瞅,當心你的眼。”老四在他身後沉沉地開口。
陳之濡聽話的收起自己的目光,跟著他們的腳步到了院子正中間的小樓前。
禿子帶他在門前站著,老四推門進去了,沒一會兒,門大開,老四又出來迎他,語氣態度客氣了不少,“醫生,請吧。”
屋裡的張鎮江聽見動靜,從座上起來,陳之濡打量著這間屋子——比其他屋大許多,中間是一張老榆木面兒的長桌,約莫能坐下好幾十號人,張鎮江的座在最正中的位置,他身著黑色貂裘大衣,腳踩麂皮長筒靴子,臉上掛著笑“來,請坐請坐。”
陳之濡對他與昨日判若兩人的態度搞得有些疑惑,“幹什麼?”
“昨天太失禮了,醫生,坐,我張鎮江向你賠罪。”他招呼陳之濡在他次座下坐好,“老四,給醫生上茶啊!”
老四聞言,早已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個做工粗糙的陶碗,“陳醫生,請喝茶。”老四也客客氣氣、畢恭畢敬的。
陳之濡瞥了一眼碗裡顏色暗沉的茶,聞出一股腥苦味,皺了皺眉。
“我這兒沒啥好東西,這茶,說是什麼什麼春,嗐,我也不喝這玩意兒,放了好幾年,今兒給貴客啟開,多少是我的心意。”張鎮江從來沒對誰這樣客氣過,老四和禿子對視了一眼,又瞥眼看著陳之濡。
陳之濡對張鎮江依舊懷著戒心,沒動。
張鎮江也不覺有它,他坐在自己位置上,看著陳之濡,“昨天粗魯請來醫生,是我們不對,我們是幫鬍子,沒啥文化,醫生彆氣,還沒請教您貴姓?”
“陳。”陳之濡沉著地開口。
“喔,陳醫生。”張鎮江唸叨著,“早上下面人說,我妹妹燒退了,那她這傷口?...”
“已經沒事了,燒也退了,這幾天應該就好了,只是注意不要碰水,還有,就是能下山開些藥是最好的。”
“那就有勞了。”張鎮江笑著說。
陳之濡又皺緊眉頭,“什麼意思?你還不放我走嗎?”
張鎮江看著他,似乎是想起來了,“噢,是...”他靜思片刻,“放,是一定要放的。”他笑,“只是,我妹妹還沒好,而且......”
張鎮江其實心裡盤算著。
這幾年越來越不太平,軍隊剿匪的態度明顯,他多少兄弟捱了槍子兒都不敢下山治,活活疼死的也有。他昨兒眼瞧著陳之濡的醫術了得,如果能把他留下,就如虎添翼了。
陳之濡並不清楚他的盤算,“令妹養幾天就會好的,請當家的快把我放回去,我保證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這裡。”
“醫者父母心,陳醫生的話我信。”張鎮江站起來,走到陳之濡的身後,拍著他的肩膀,“只是現在還沒到時候,陳醫生別急著走,等我妹妹好了再說,我們這威龍山好得很,馬上開春了,到時候我帶著你在這山上轉轉。”
“哎!你這人!”陳之濡氣急,站起來欲和他講理,但是瞥到老四腰間的槍,又軟了下去。
“沒事,不著急,等我妹妹醒了,咱們再說這事兒,您放心,在山上,餓不著您凍不著您,雖然環境差,但也保證您舒舒坦坦。對了,您家的地址給我一個,我們雖然是鬍子,但是對恩人還是懂禮數的。”
可是當陳之濡自報家門後,張鎮江的笑容又凝在了臉上。
他思索了許久後,更下定決心不能輕易放陳之濡離開了,他擺了擺手,“老四啊,請陳醫生去先去看看素素。”說罷,就出了門。
陳均呈剛從軍營回府,他的妻子段鳳華就匆忙迎了上來,“均呈,不好了,出事兒了。”
陳均呈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廳裡走,“怎麼了?”
“老叄失蹤了。”
段鳳華說這話時,陳均呈一點都不覺得吃驚訝異,他將風衣脫下,下人來替他收好,他理了理袖子,坐在沙發上,“沒在醫院嗎?是不是又上窯子去了。”
段鳳華髮現他根本沒意識到事情嚴重,坐到他身邊,“剛才醫院裡來人,說今兒一早,小護士看著老叄跟兩個病人進手術室的,結果一眨眼人就沒了,屋裡還被洗劫一空。”
陳均呈這才看著她,問,“在醫院丟的?”
“是啊!所以說,出大事兒了!二媽媽擔心老叄是被日本人給綁走了。”
陳均呈思量一番,擺擺手,“不會,日本人綁他沒用,再說,真是日本人的話,也不會在醫院裡偷東西。”他沉思了片刻,“爹知道了嗎?”
“爹上北平還沒回來,二媽媽說先問過你,再給爹打電話。”
陳均呈走到桌几邊,拿起電話,思忖片刻,撥了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