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叄十一日的晚上,小情侶與邱家父母共進晚餐之後,兩對男女便各自離開。邱心禹的父母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感情非常濃,在女兒懂事之後便把所有節日過成了情人節;女兒從小也有作為電燈泡的自覺,早早退場。她對節日的感觸不深,有了男朋友後才發現一起過節還挺有意思的。
她坐進了男友的車,因喝了不少酒而有些發睏,將頭靠在窗上哈出冷氣玩。被苟爍希牢牢握著的左手忽然被捏了一下,她轉頭看去,男友正從手機上抬眼,說:“不想去派對了。就我們兩個人一起跨年好不好?”
邱心禹歪歪扭扭地靠到他肩上,說:“不去嗎?這是你表哥讀完MBA回國第一次跨年呢,派對一定會辦得很好玩。”
他把玩著她的一縷髮絲,忽然問:“你想見他?”
她熟練地躲避麻煩精的陷阱,回答:“不是想見他,是想見盛大的派對,想過去玩。我們在他那兒留宿的話,你也能喝點酒,陪我一起玩。”
苟爍希一時間沒說話,緊緊擁住她,就這樣停留了一分鐘。在此期間,邱心禹的手掌不停地撫摸他的後頸和背脊,輕聲說:“我會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
男生“嗯”了聲,然後鬆開了她,啟動汽車。
要說邱心禹在苟爍希的高中時期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黑暗面是假的,可小孩從小習慣性地演戲給別人看,摘下一張面具下面還有一張新的,跟剝洋蔥似的,所以那偶然出現的面具裂痕似乎不像是危險的警告,她毫無自覺地掀到了最深層。
那是星期天的下午,他們約好了一起去聽外國巡演管絃樂隊的公演。他們當時恢復融洽,自慰事件的餘波徹底消除,兩個人在不忙的時候也會時不時地出去玩,她甚至在小王請假的那兩天帶他回家吃過飯。他應該過了叛逆期,變得特別好說話,笑容出現的頻率也更高了,特別可愛,以至於她甚至和母親感嘆過要是真有個弟弟就好了。母親也非常喜歡他,和邱心禹私底下開玩笑時會戲稱他為“乾兒子”。
彼時,少年已經身量很高,臉上的嬰兒肥卻還未完全褪去。無論他穿著校服還是常服走在她身邊,似乎不會有人誤以為他們是情侶。比如在看公演時意外遇見的前男友,在她極力想要避開的情況下依舊追了上來,打完招呼後的第一句就是:“是表弟還是堂弟嗎?好像沒見過。”
演出已經結束,大批人群準備離開。邱心禹冷淡地回了句“關你屁事”之後,拽著苟爍希的胳膊就想往外走。然而前男友跟著他們出去之後,在空曠一點的地方再次叫住她,對著她的後腦勺說:“我就是想跟你再道個歉!”
“免了吧,”邱心禹腳步不停,回頭豎中指並冷笑,“傻逼玩意兒。”
那好像是第一次在小孩面前爆粗,不過當時她確實無法找到更文雅的詞彙。
苟爍希沉默地被她帶離,直到她鬆手後才小聲問:“那是誰?”
“前男友。”
苟爍希的表情有些放空,恍惚後恢復平靜,續問:“他對你做了不好的事情麼?”
“嗯,”邱心禹毫不猶豫地應答,“他是個人渣。你以後談戀愛的話一定不可以太自私,不能只想著自己開心。”
“不會的,”他停頓,忽然加重了聲音重複,“絕對不會。”少年幫她從頭髮上取下枯黃的落葉,雙眸含笑,嗓音依然有變聲期的沙啞:“人渣不可原諒,光罵他幾句不夠解氣。”
邱心禹嘆氣:“雖然給我帶來了麻煩,但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好在都是大一時期的舊事了。”
“不能原諒。”
她仰頭看他,對他的認真有些感動,抬手拍拍他的頭,笑道:“嗯,不原諒。”
少年很乖地任由她動作,深沉的雙眼始終盯住她,驀地綻放出一抹笑容:“無法讓人渣活著贖罪的話,就殺死他吧。”
邱心禹無法再附和對方這句含了狠厲陰冷氣息的話,只能平常心地和他開玩笑:“然後被抓進局子,在監獄度過終生嗎?記得來探望我。”
苟爍希卻搖頭,輕輕抓住她的雙肩,俯身平視她,說:“你想做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代勞。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想怎麼做。”
他的觸碰很快撤離,她卻保持著姿勢,陷入了沉思。
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這小孩到底是有多瘋?平時完全看不出來啊。難道她沒能成為他的德米安,而是魔鬼梅菲斯特?她不記得做出了什麼回答,但憶起這之後的一段時光,沒有再出現過這樣的對話。
英語補習一直持續到高考前夕,不過莫名變成了套著補習幌子的見面。苟爍希一般會自己複習理科,輪到文科後才會提些問題;邱心禹則戴著耳機,看著新聞無聲地練習口譯,或者背單詞,累了就從苟爍希的書櫃中取一本雜書出來閱讀。
他家變成了自習室,天氣好時兩個人也會坐出去複習。自從邱心禹發現自己邊走動邊背單詞更容易記住以後,就經常在室內和室外走來走去。遇見小王后,她的思路會被打斷,改為請求她再教她一些手語。
無論她在哪,苟爍希總會在她附近待著,即便是在打遊戲。等兩人都把當日的份複習得差不多了,苟爍希時常會做飯吃。他的手藝特別好,令邱心禹有些心虛,所以只好帶他出去玩作為回報。
偶然在餐廳碰見關係不錯的同學,她們很自然地打了招呼,當著苟爍希的面聊了幾句之後離開。幾分鐘後,邱心禹收到其中一個女生的微信,問她:“男朋友???”
“不是啦,好朋友。”
“淦!好帥!我感覺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啊,要不要我來助攻[奸笑]”
邱心禹盯著手機螢幕看了一會兒,莫名心跳加速。
“在跟誰聊天?”
邱心禹猛地抬頭,被談及的物件正面無表情地托腮看她,給她一種出軌被抓包的緊張感。
“群裡有人在討論這次的作業。”她不太擅長撒謊,佯裝鎮定地看回螢幕,打字回道:“你敢亂來,我就用你的名字在表白牆上給你的楊男神寫情書[大笑]”
“真的嗎?”苟爍希的聲音染上惡劣感,“那你為什麼臉紅了。”
邱心禹放下手機,淡定了下來,心靜如水地說:“瞎說。我去一下洗手間。”步伐穩健,才不是落荒而逃。除了忘拿手機以外。
她並不知道在她離席後,苟爍希迅速拿過她的手機,輕車熟路地解鎖並開啟微信,點開了最上面的對話方塊。備註為“吳歷歷”的聯絡人剛發了一條:“笑死你寫吧萬一他答應了呢[花痴]”
他把訊息設定為未讀,又瀏覽了其他人的對話方塊,然後才心情愉悅地把手機放回了原位。
苟爍希以為她在意的是年齡,以為高考後向她表白就行了。她的身邊雖然有一些公蒼蠅,但解決這幾個人毫不費力。他們又瞭解她什麼?沒有人比他更理解她,就像她對他知根知底一樣。他們是存有差異卻互相包容的共同體。他會掃除一切障礙,讓她成為他的人。
考完所有科目後,他應付完父母,隨即與她在約定的地方相見。當他迫不及待地趕過去時,她已經站在噴泉邊上,像小孩子一樣好奇地觀察水流,還伸手去摸。他拿出手機,悄悄地拍了一張照,把這張照片儲存進她的專屬相簿中。
他走近後,卻發現她的表情並不明朗如常,即便她是真的為高考結束感到高興。他有預感似的感到心下一沉,盯著她問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了嗎?”
邱心禹的視線遊弋,最終停在噴泉上,難得慢吞吞地說話:“那個……我報了德國的研究生專業,被錄取了,九月過去。”
苟爍希眯起眼睛,幾乎滯了呼吸。
見他不說話,邱心禹便繼續講述:“應該會呆兩年吧,聽說德國高校很難畢業,希望不要延期。到時候歡迎你隨時來找我玩啊,雖然還不清楚住宿夠不夠大,但我也能請你住賓館什麼的。”
苟爍希忽然笑了:“挺好。”
她卻看到他第一次露出這麼驚慌的神色。她對情緒的感知不遲鈍,自然無法忽略少年越來越明顯的示好。她明白自己喜歡他,甚至很久以前就對他動過情慾之心,但始終保持著成年人該有的責任和分寸,裝傻地敷衍他以及敷衍自己。因為責任,所以她這半年以來暗中籌備讀研,不敢露出馬腳打擾他,只敢在高考結束後對他吐露實情。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兩年而已,隨時可以發訊息,假期還能再見。
但苟爍希分明不這麼想。
他眼眶微紅,說道:“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
“不是!”邱心禹覺得他可愛到令人窒息,雙手緊緊抓住他的上臂,防止他甩手走人,“我買到了你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門票,就在隔壁市,我們吃完飯坐車過去還可以在那裡轉一轉,演唱會晚上才開始。”
苟爍希面無表情地望著她說這段話,然後屈起胳膊,拽下她的雙手,再用力地按住她的手腕,一轉攻勢。他的手明明在顫,可聲音卻無比鎮定:“我從沒喜歡過那個歌手。我也不喜歡和你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歡吃偏甜偏淡的菜、不喜歡看歌劇和音樂劇;可你喜歡,而你喜歡的一切我都會盡力愛上。這不是友情,邱心禹,我不滿足於當你的‘好朋友’。我……”
他一哽。
“我想被你重視。”想被你偏愛,用唯一且獨有的一份愛佔據我、渴望我。
“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想你永遠待在我的身旁,乾脆被我圈養,藏在無人可見之處。
“和你討論一切有意思的事物。”想要更多地潛入你的精神世界,瞭解你如同瞭解我自己,讓你的一切想法都能被我預測。
苟爍希的雙手漸漸鬆開,垂眼看到她手腕上的紅印,自責痛苦的同時,內心升上一股難以言表的激動——在她的身體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留下了確確實實的存在過的痕跡。當她嘗試掙脫,苟爍希便斷了與她的連線,熄滅了他全部的愛慾幻想。
被這麼沉重地喜歡著,對不起。
收斂一點,再收斂一點,他心忖。不要再展示你討人厭的可憐樣了。若真的愛重她,就不能強迫她做任何事。不要讓她討厭你。
“我也是啊。”
苟爍希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原來你都在強迫自己去接受那些東西嗎?別啊,不喜歡就說出來,興趣愛好只是填充劑,遠不及你本身重要。”
邱心禹的聲音和水聲很般配,清脆柔順,滿含包容:“異國戀會蠻困難的,不知道能否堅持下去。如果你我遇見其他人,也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苟爍希的大腦再次冷卻下來,心情跌入谷底。他以冷厲包裹委屈的情緒:“你把‘喜歡’當成多麼廉價的感情了?”
“不是的,”她牽起他的手,“我對你和對我自己都有信心,但不排除意外的發生。提前說好規則,有別人了就說,對我們都公平一些。”
苟爍希悶悶地說:“不要。”
邱心禹失笑,捏了捏他的手掌,感受到他大力回握的力度,卻顧及現實因素,始終沒有底氣給出他想要的承諾。
最終他們沒有去演唱會,而是回了苟家,在客廳打了很久遊戲。苟爍希抱著電腦玩射擊遊戲,她則很和平地玩動物森林。後面的兩個月,他們又自行規劃了旅遊路線,遊玩了亞洲和歐洲的好幾個國家。
兩個人住在同一個房間,但居然沒發生什麼。邱心禹發現苟爍希寧願躲到浴室自慰也不肯碰她,又驚訝又覺得可愛,半強迫性地幫他用手和嘴紓解出來後,他好像才終於開了竅,以同樣的方式服務她,然後依舊自己紓解。
她猜得出原因。
她告訴過苟爍希,前男友曾做出無套內射的行徑,又為了滿足性幻想,險些找他的朋友過來和她上床。她的性觀念很開放,但這種“毀約”行為讓她噁心,而且也並沒有被一群男人輪姦的性幻想。苟爍希倒比她還難受,第二次露出瘋狂的一面,不斷地問她:“殺了他好不好?”直到她把他哄平靜。
為了吃上肉,邱心禹強上了苟爍希。不過沒能做完,因為苟爍希在意識到沒買避孕套後立刻把她弄了下來,並對她半認真半玩笑的一句“是你的話內射也可以,反正我基本沒有感覺到避孕藥的副作用”發了很大的火,最後看起來幾乎要哭。
如果說她這沒心沒肺且隨心所欲的小半輩子為了什麼深深觸動過,那麼當時的場景一定名列前茅。沒有哪個瞬間比當時更加清晰地讓她認知到:她的愛情的具象化就是這個愛哭、愛生氣、愛吃醋、傲嬌又可愛的麻煩精。她的擇偶觀裡最避之不及的伴侶特質都匯聚在了這個傢伙身上,卻出乎意料地讓她著迷。
此時的她坐在副駕駛上,偏頭放空地凝視麻煩精,忽然很想說一句:“我愛你……啊!”結果真的說出來了。
苟爍希直視前方,彷彿並不為之所動,淡淡說道:“等你酒醒了再說一遍。”
“你心跳聲好大。”
“……我沒有。”
“真的,”她胡攪蠻纏,“動次打次動——”
她的嘴被捂住,而她笑彎了眼,噘嘴親了親對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