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不押著他,他也完全站不起來。
事實上,他已經完全沒知覺了,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感覺都沒有。
“大少爺,大少爺!”他的一個親信拼命搖晃他,“劉餘靖死了!大少爺!”
袁騅猛地一個激靈:“你說什麼?!”
“劉餘靖自殺了!剛才一時不注意,他趁亂自殺了!”
袁騅突然打了個寒戰,一股冰涼的寒意從心底升起,讓他彷彿浸泡在冰水中一樣,久久震駭難言。
他腦子裡只有朗白臨下水之前的那個微笑,那一刻的情景一遍遍重複,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袁城終於被幾個人一起強行拖上船,而更多的人還潛在水底,繼續尋找已經沉下去好幾分鐘了的朗白。
其實找不找都沒什麼區別了,這片海域水流非常湍急,幾分鐘時間足夠把人衝出去很遠。再說就算水流很平靜,掉水裡去幾分鐘也足夠溺水而亡,完全沒有繼續搜救的必要。
僱傭兵隊長已經偷偷聯絡打撈部隊,準備隨時打撈小少爺的遺體。畢竟袁城已經瀕臨瘋狂,如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話,他可能會發起狂來讓所有人一起陪葬。
袁城被人拼命擋在船舷邊上,他幾次想跳下船,都被人緊緊的拉住了。
重複好幾次之後袁城終於不再往前衝,那麼多人擋在他前邊,但是都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半晌才聽他嘶啞著聲音,低聲問:“……找到了嗎?”
離他最近的那個僱傭兵顫聲道:“袁總,還沒有。”
袁城“哦”了一聲,聽上去平靜得讓人心悸。
他站立不穩,好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扶著他,防止他突然又發起狂來往海里跳。但是過了很久很久,袁城都沒有半點動靜,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裡,面對大海,目光空茫。
袁騅在他身邊,顫抖著叫了一聲:“父親?”
袁城似乎才剛剛發現他的存在一樣,盯著他看了半晌。
袁騅戰慄得更加厲害了:“父親……”
袁城突然轉過身,彷彿聽而未聞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回走去。
那些人立刻攙扶著他往前走,袁騅剛想追上去,卻被攔了下來。他還想掙扎,卻只見僱傭兵隊長回過頭,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大少爺,別追了。”
袁騅愣在那裡:“怎麼了?”
隊長搖頭,道:“袁總哭了。”
57、血肉
那天回去以後,袁城有整整兩天閉門不出,一個人呆在他小兒子的臥室裡,不吃不喝,任誰敲門都不開。
那些跟了他幾十年的心腹親信都急瘋了,周正榮著急上火,嘴邊起了一圈血泡。要不是怕袁城在裡邊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他幾乎都想開槍崩門!
袁騅也來了,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砰砰砰砸門。道上其他人只知道袁總死了一個最喜歡最能幹的小兒子,袁家上下也只知道小公子是當著他父親的面跳海自盡的,但是隻有袁騅知道,朗白他不僅僅是父親最喜歡的兒子,還是父親這一輩子唯一當真愛上了的情人!
朗白那一跳,把袁城這輩子最後的希望都徹底粉碎了!
袁騅真怕他父親一時想不開就此跟著去了。跟權力繼承什麼的都無關,他只是單純害怕而已。他已經死了一個能幹的弟弟,如果緊接著再死一個強悍的父親,那袁家也就剩下他一個了!所有動盪、所有問題、所有困難、所有無助……全都只能由他一個人來承擔了!
袁騅一想到這一點,就心裡發寒。
是的,在船上的時候他的確想過一舉殺掉朗白,但是那只是慌張之下的一時決絕而已,如果當時情況不那麼急迫的話他下不了親手弒弟的決心的。況且如果父親因此而有了什麼三長兩短的話,袁騅心裡會一輩子都無法安寧!
種種悔恨交加的心情讓袁騅哭得格外真切,別說袁城在房門裡如何,他在房門外是哭得歇斯底里,幾乎要昏過去了。周正榮怕太子爺也跟著一起出事,趕緊半強迫的把他扶起來,一溜煙送去輸液。
結果一瓶葡萄糖還沒輸完,袁騅把針頭一拔,翻身就往房門前衝。周圍人要攔攔不住,只能爭先恐後的跟著他。
袁騅往房門前一跪,聲音嘶啞得不成語調:“父親求求您!阿白走了,您要再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袁家就完了!您再不開門我就跪在這裡不起來,我跪死在這裡為止!父親!父親求求您了!要是阿白他在天上看到您現在這個樣子,您叫他情何以堪!您叫他心裡多難受!”
他哭得實在是太慘烈,周圍不少人也都紅了眼眶,紛紛上前去拉的拉勸的勸。
……袁城坐在書桌邊的扶手椅裡,望著空氣中漂浮著的細小的灰塵,面無表情。
那鼎沸的人聲,那紛亂的步伐,那世俗中的一切,彷彿全都跟他毫無關係。
他完全聽不見,看不見,觸碰不到,感覺不到,整個人彷彿還浸在那天夜裡刺骨的海水中,冰冷難言。
阿白走了。
那個為他彈奏夢中的婚禮,對他微笑對他撒嬌,叫他爸爸的孩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了。
十四年前他牽著這個孩子的手把他領進家門,那一天的種種還鮮活如同昨天。他那樣愛他,親手撫養他長大,教他念書寫字,教他彈琴畫畫,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愛就像一顆種子埋在心裡最深的地方,十四年來日日夜夜汲取著他的血他的肉慢慢長大,成為纏繞他心臟的一株蔓藤。隨著他的呼吸,隨著他的心跳,跟他的心臟合為一體,註定了不可分離。
然而轉瞬間,那一株他親手種在心臟裡的苗被活生生拔除了,連血帶肉硬生生撕裂了,傷口被強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鮮血淋漓,慘烈猙獰。
那痛苦是如此讓人痙攣,讓人瘋狂到絕望。
一開始還哭得出聲流得出淚,到最後就連眼淚都沒有了,哭都哭不出聲音來,嘶啞的喉嚨迸裂出血,卻一切都靜默無聲。
明明還記得的,那個孩子身上的氣息,他說話的聲音,他笑起來的模樣,他眼神裡鮮活明亮的光芒。明明都還是記得的,只要閉上眼就能出現在他眼前,只要閉上眼就能聽見他玩鬧撒嬌,聽見他一聲聲,一聲聲叫著爸爸。
袁城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天色暗了又亮了,太陽昇起又落下了,時間的流逝彷彿指縫間細沙溜走。十四年光陰就彷彿大夢一場,醒來之後茫然四顧,那個人已經頃刻之間灰飛煙滅,這蒼茫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