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蔥蹬著高跟鞋崴了一跤，扶著花壇邊的石臺坐下，伸手揉腳。

“夏小姐，你好？”

夏蔥捏著腳板抬頭，一個穿著亮灰色西裝的高個子男人朝她一笑。

她客套性地伸出手去，“你好。”

對方尷尬地看了一眼她的手。

夏蔥立刻意識到，縮回手去起身，微笑著抱歉，“不好意思。請問……？”

對方立刻遞上一張名片，

“夏小姐這個作品很有創意，讓我們眼前一亮。”

“謝謝。”

“你這個，將閩南傳統的紅磚古厝，和地中海風格融合在一起，還是很新穎嘛。”

夏蔥一邊聽著，一邊掃完了他的名片：

DestroyDesign·國內住宅設計部運營經理，吳平，上面的電話號碼被鉛筆劃掉，重新手寫了一個。

他話裡的“我們”就是DestroyDesign。

DestroyDesign（毀滅設計）是世界級的建築設計事務所，在國內被設計人簡稱為DD，國字頭的圖書館、博物館、體育館以及五百強公司的寫字樓、商場的設計，他們都拿下了不少。

“謝謝。不過那又怎麼樣，反正最後拿標的都是DD。”

“哈哈，要不要這麼犀利，”吳平當然知道這句流傳在業內的話，她這一說出來，他倒不覺得冒犯，反而覺得這姑娘還挺俏皮。

“其實我是過來想問一下，夏小姐對DD有沒有興趣？”

夏蔥一愣，有點驚喜。這運營經理上來就單刀直入地挖她，倒是很有誘惑力。

DD的名聲確實大，他們總部還有個建築大師李菲斯，是夏蔥大學教科書上印有彩色照片的老頭。

“我想去是想去，”夏蔥委婉拒絕，“但我是我們事務所的聯合創始人，我走了不太好……哈哈。”

吳平也不傻。他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國際公司別人就肯定同意，繼續自我推銷說，“那你考慮一下吧，名片上的電話這個月內隨時撥打，隨時線上。”

DD這種公司缺人招人還不是一瞬間的事，能等她一個月，那算真的是“虛位以待”了。但他們鐵定也不會等太久。

說完吳平又想了想，“李子林你知道吧，就剛才在裡面給我們公司的作品做彙報的那個。”

夏蔥想了想，“哦，是剛才那個穿黑色襯衣，高高瘦瘦繫著小辮子的？”

“是啊，他在美國的時候是李菲斯的助手，現在過來帶我們的住宅部，他看好你的作品，所以讓我過來問問的。”

正好有一個電話打過來，夏蔥接了，對面：“小蔥，毫無意外地丟標了吧？”

對方看她正忙，於是做了個“等你聯絡”的口型，然後就走了。

夏蔥看人走了後，才對著電話那頭大嘆氣，“呵呵，反正最後拿標的都是DD。”

“是啊，內定的，找咱們來做做秀，給個十來萬標底費撐撐場子，對這種大地產來說算什麼呀，DD才是大頭。難為你廢寢忘食做了這一個月。”

夏蔥一邊打車回公司，一邊答：“作品都是要給業內看見的，還是做好點才對公司有前途。”

“你快回來吧，感覺公司有大事要發生。”

“已經上車了。”

計程車很快七拐八拐拐進一條老巷子，在巷尾老式住宅旁立著一面白色幕牆，上面設計感十足地排列著兩個漢子和四個英文字母。

“薄霧

Mist”。

後面那幢由廠房改造的三百平兩層樓房，便是屬於薄霧建築設計事務所的大本營。

深呼吸，推開面前的寬玻璃門進去，前臺妹子立即迎上來，神情晦暗，“夏工，老闆新招了一個副總裁，現在正在辦公室聊著呢。”

副總裁……這頭銜真夠高階的，老闆真是學壞了。

夏蔥提著雙肩包的揹帶走進去，路過老闆辦公室的玻璃門看了一眼，老闆神情凝重，正在聆聽他桌對面旋轉皮椅上的那名女子說話。

從背影來看，這名女子齊耳短髮，沒有染色，一襲紅西裝，黑白豎條紋的闊腿褲。

“是老闆從GC挖過來的高層管理。”

夏蔥耳朵被震了一下，回頭看是她組裡的組員張珊珊。

“管理？管誰啊？”夏蔥隨意答了一句扔下雙肩包，屁股剛要坐下，老闆會議室的門開了。

“小蔥，過來一下。”

是老闆站在門口叫她。

小蔥看他神情嚴肅地低著頭，也不知怎麼回事，一邊過去一邊問：“啥事啊涼蓆哥？”

老闆名叫梁樨，夏蔥帶著組員們一起喊他涼蓆哥。

“以後在公司叫我梁總。”

梁樨壓低嗓音，臉上沒有平時的笑容。這一板一眼的是要鬧哪樣。

夏蔥昨晚上通宵做彙報本子，現在快中午了還沒睡，平時在公司看見他的笑容能清醒些，今天這陰沉的臉看得人直犯困。

皮椅轉過來，那紅西裝條紋褲的女子也轉過了身，她翹著二郎腿，鞋子是黑色的尖跟，鞋頭鑲著雙T的logo。

“夏蔥，我看你的畢業作品裡那兩張室內很不錯。”

室內？夏蔥這時候才抬頭看向她的臉。明豔的妝容，上挑的眉，面無表情又自帶威嚴。

“你是說我畢業作品集裡那兩個室內設計？哈，那是湊數的，涼……總知道。不過，畢業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那些作品我都看不下去。”

夏蔥想緩和一下氣氛，不過這新副總看什麼不好，看她大學時候的作品幹什麼，而且還不是建築作品。

“目前你手上的專案我已經接管，你去室內組，應該會做得更好。”寧英說。

夏蔥忽然驚醒。

“什……麼啊，我去室內組？我室內又不是專業，我的專業是建築設計。那個，您怎麼稱呼？”

“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紹。寧英。”

寧英將二郎腿收回，站起來伸出手，臉上依舊漠然。

夏蔥握了上去。寧英這一湊近，渾身濃重的祖馬龍透出來，夏蔥有點想打噴嚏。

“寧副總，你剛才說接管我的專案是什麼意思？”

夏蔥從她的臉上劃過，望向梁樨。

梁樨深吸一口氣，眼睛撇開一邊，“從今天開始，寧副總對設計部擁有全權的人事管理和任命權。”

“夏蔥，根據這兩年的專案資料，你帶頭參與的投標丟掉14個，尚未收回的款項逾兩百萬，你已經不適合再帶專案。我也看過了你丟標的這些設計，很夢幻，很有設計感，但是不切實際。我們只有做功能性的東西、只有讓甲方減少成本才能達成業績，如果都像你這樣做藝術，公司遲早要倒閉。所以，”寧英坐回皮椅，“你去室內組適應一下，發揮你的特長。”

“我的特長是造房子，是建築設計。”夏蔥辯駁。

“不是隻有搭軀殼才叫造房子，那只是雕塑不是建築。好了，梁總，我的第一個人事調動已結束。夏蔥，你出去吧，我和梁總還有其他事商量。”

寧英已經將椅子轉回去，開始翻著桌上的資料。

翻了幾頁，轉頭盯著夏蔥不言語。

梁樨立刻會意，嘆了口氣說：“夏工，時間很寶貴，去工作吧。”

夏蔥死死地盯著他。

“尊重公司的決定，你先搬去室內組，我回頭找你聊。”梁樨低頭推她出去，隨後關上了玻璃門。

夏蔥回頭，見他已走回座位，與寧英一邊說著話，一邊不知為什麼笑了幾聲。

夏蔥一屁股坐回自己工位上去，蹬掉高跟鞋，愣愣地朝黑著的電腦螢幕看過去。模糊的螢幕上映出自己的臉龐。

今早為了這個標，特地化了妝，在化的時候還想著回到公司後，梁樨和組員們會笑她“畫得媽都不認識”，她甚至都想到了她的回答：“我可是有鬼斧神工的畫圖技巧。”

現在氣氛凝肅，每個人都看到了她蒼白如死的臉色。

張珊珊在她邊上，也已經不敢再搭話，因為就在夏蔥進去的時候，人力小妹過來發了新一期的員工通訊錄，上面赫赫然將夏蔥劃到了室內組，而且還不是主創，也不是管理。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通訊錄上的設計組裡，憑空多出來五個人，而這五個新員工還並沒出現在公司裡。

張珊珊有了預感，在□□裡給夏蔥發了一條訊息：那個新副總寧英，還會帶團隊過來。

夏蔥聽到□□提醒，開啟手機訊息看了一下。

挖人帶團隊，這幾乎是建築設計高層遊走通用伎倆了。誰都知道去了新公司之後，不是自己人不熟悉自己的風格，融合相當困難，甚至還有牴觸情緒，那當然是要把自己的團隊一併帶走。

寧英的這個團隊，應該是GC的王牌團隊。她一走，GC應該垮得夠嗆。

雖然帶來的只是一個五人小組，在薄霧也還有三個這樣的設計專案組，但很顯然，像寧英這樣的人一定還有王牌握在手裡，才會讓梁樨這麼死心塌地聽她任意調配自己的骨幹。

不難想，毫不猶豫地將整個團隊帶來，勢必也帶來了含金量非常高、收款又理想的大專案。

而因此，她這個主創就必須給林英讓位。

聯合創始人……也不是永恆的……

夏蔥突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張珊珊腦後一陣風吹過，眼睛立即向後跟著她的身影，鞋沒穿，肉色長襪上有一條明顯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