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鍾衍立刻明瞭,這是李旬機已被說動,要為了所謂青巖的百年名聲除掉顧懸硯。
他有些想笑,掀了掀唇卻笑不出來,只有滿腔的怒氣如哏在喉。反觀顧懸硯,也一句話都沒說,彷彿早已經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只微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鍾衍看著面前的眾人,想問一問,你們假仁假義,嘴裡講著天道,說著除魔,修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此刻的情景已經不容鍾衍說這麼多了,顧懸硯剛受了了悟三掌,第一掌還是正中心口,如今是否能接下李旬機的攻勢還未可知。
頃刻之間,長劍已至身前!顧懸硯拔劍即擋,雙劍交錯,真元撞擊之聲淒厲刺耳,連地面都顫動起來。
顧懸硯後退十餘丈,一抬眼,李旬機的長劍再一次帶著殺機破風而來。顧懸硯側身一避,劍氣猶如洪水席捲,從顧懸硯眼前呼嘯而過,居然將冰原劈開了三寸。
鍾衍分心檢視顧懸硯那一邊,一時不察,被黎嶽的劍氣劃破了胸口,瞬間鮮血淋漓。他被疼痛拉回心神,咬牙又抗下了黎嶽一劍。
不知道是不是心意相通,顧懸硯居然在此刻抬眼看過來,見到鍾衍身前的鮮血,眉心深蹙。
但他眼前還有一個李旬機。
顧懸硯掠足而起,劍氣凝聚成海,直斬李旬機面門!李旬機疾退了兩步,還是被劍氣所傷,嘔出一大股鮮血來。
一旁觀戰的青巖弟子都慌了,紛紛叫道:“掌門!”還有一些著急的正欲動手拔劍,李旬機厲喝道:“退下!不許上前!”
語畢,他又抬眼看向顧懸硯。
李旬機當了百餘年的青巖掌門,生死已係於青巖榮辱之上。人一旦老了,名望、聲譽便比什麼都重要。彷彿此生只為了別人的一句話而活,連是非對錯都不能分辨了。
此時的鐘衍在與黎嶽的對陣之中已經有了疲意。隔了一個境界,便如同隔了千山萬海,他能撐到現在全靠意念。
顧懸硯轉身去幫鍾衍,一劍把黎嶽逼得節節敗退。
而此刻,李旬機運轉真元,再出一劍。
這一劍用上了李旬機周身的修為,劍意浩浩湯湯,劍勢可開天地。他提劍而起,一劍斬向顧懸硯後背。
蘊涵著一位百歲修者全部修為的一劍,恐怖非常。只在須臾之間,劍已至顧懸硯身後!
顧懸硯正一劍劈於黎嶽,根本來不及收勢轉身,火光電石之間,那一劍即將斬落!
鍾衍腦內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掠足向前,橫檔於顧懸硯背後,同時於心內大喝了一聲“系統!”
變故來得太快,眾人無法看清鍾衍是如何在頃刻之間位於顧懸硯身後,下一秒,李旬機的劍已經刺穿了他的心脈。
驚呼聲中,顧懸硯四周魔氣頓生,他一劍割開了黎嶽的喉頸,隨即反身一掌重重拍開李旬機。
魔息排山倒海而來,李旬機修為已滯於剛才的一劍,立刻被拍退了數十丈,頓時鬚髮皆白,連劍都拿不住了,勉強橫插於冰面穩住身形。
顧懸硯沒有再出劍,他抱住鍾衍,臉上居然出現了萬分無措的神色,他看著懷中的人,輕喚道:“師兄?”
鍾衍痛得幾乎昏厥過去,卻被這一聲“師兄”拉回了神識,他低聲道:“先走。”
一開口,又有鮮血從唇間溢了出來。
顧懸硯眼中戾氣未收,一把抱住鍾衍,御風往北而去。
黎山弟子立刻跑上前去看黎嶽,對方目眥盡裂,已經沒了氣息。幾人眼眶一紅,拔劍出鞘欲往顧懸硯的方向追去。
李旬機緩聲開口:“顧懸硯如今先受了悟大師三掌,又接了我兩劍,真元不穩,心脈已傷。確實是斬草除根的好時機,但諸位修為還太低,恐怕難有勝算。”
他的聲音蒼老沙啞,不像修真長老,更像垂暮之年的普通老人。黎山弟子面露猶疑,便真的不敢上前了。
李旬機劇烈的咳嗽了兩聲,轉頭看向人群前的季長雲。
“如今眾人之中,唯有你勝算最大,也向來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可願去誅殺顧懸硯那個魔頭?”
季長雲面無表情地抬眼看向李旬機,片刻之後,輕點了點頭。
*
北荒最北是一片懸崖,百丈崖下有一條洶湧的河流。
鍾衍胸前的血越流越多,顧懸硯停在崖邊,試圖按住鍾衍的傷口,血卻流了他滿手,浸溼了他的衣袖。
劇痛之中,鍾衍居然還能感覺到顧懸硯的手在顫抖,他勉強抬眼,等看清楚所處之地之後居然笑嘆了一聲:“你真是……”
跑個路跑到了原書被殺的地方,這找誰說理去。
幸好現在看起來要死的暫時應該不是顧懸硯,而是自己。
鍾衍苦中作樂的想,這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受了重傷,鍾衍身上的修為也開始一點一點四散開來,顧懸硯不再去堵源源不斷的鮮血,轉而開始往鍾衍體內傳遞真氣。
靠著真氣續命,鍾衍疼痛稍歇,抬眼看著顧懸硯道:“你剛才殺人了。”
顧懸硯低聲道:“師兄,對不起。”
鍾衍低笑道:“你又沒錯,道什麼歉。”說完低咳了兩聲,轉而道:“以後不許了。”
“好,那師兄記得看著我。”
顧懸硯不光是手,連聲音都發著顫。
“師兄,別丟下我。”
“你說過會與我寸步不離,別騙我了。”
顧懸硯周身都是魔息,雙瞳赤紅,已是完全如魔之兆。他額前髮絲散落,衣服上全是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鍾衍的。
他從未如此狼狽過,也從未如此茫然,彷彿獨行雪夜,星光俱滅,此生已無出路。
真元續命,一斷則斷。顧懸硯體內自己的真元不穩,修為枯竭,已經是獨木難支,卻一刻不敢放手。鍾衍率先看到了顧懸硯蒼白的臉色,他皺起眉,按住顧懸硯的手低喝道:“放開。”
說完,他低笑一聲,語氣鬆快。
“不過是輪迴走一遍,再修個百十年。”
這是顧懸硯身死前原書中的話,站在由他來說,倒也合適。
顧懸硯沒說放與不放,他只是低頭埋入鍾衍頸邊,輕聲道:“師兄,你心疼心疼我吧。”
鍾衍聽著顧懸硯的低喃,只覺得心都收蜷縮在了一起,卻依舊勸道:“別傻了,不然咱們就得一起死在這了。”
顧懸硯溫聲道:“也好。”
鍾衍被他氣笑了,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抬眼邊看到了掠足而來的季長雲。
顧懸硯也察覺到了,卻依舊不放開為鍾衍傳輸修為的右手,只左手翻腕,向來人拍出一掌。
季長雲拔劍出鞘,一劍劈開來勢,又接一劍斬向顧懸硯後背!劍鋒卻沒有落在他身上,只有幽藍的劍氣長嘯,穿過了顧懸硯的身體!
劍氣鋒利無比,裹挾著浩蕩的修為從背後而來,穿破了顧懸硯的身體,與顧懸硯體內的魔息撞擊!修為在體內爆裂,如同崖下奔湧的長河,在他體內肆意竄動,聲浪滔天。
這個過程猶如刀鋸五臟,顧懸硯居然一聲未吭,任由真元運轉,右手也沒有移開半寸。
因為他體內的真元在撞擊之後,居然融合了——不,不該用融合,應該是季長雲那一劍上的修為,反被他體內原有的真元吞噬了。
吞噬了養料,真元重新變得霸道起來,橫行之間兇狠非常,顧懸硯痛如抽骨撥筋,卻並不壓制。
他要破障。
唯有破障,才能獲取更多修為,為懷中的人續命。
季長雲的這一劍霸道無比,卻不同於前面的黎嶽與李旬機。
有修為,有劍氣,卻單單少了殺機。
一劍,可助顧懸硯破境。
終於,體內修為有如長河入海,形成排山倒海之勢,居然生生衝破了禁錮。剎那間,整個冰原都微微晃動起來。
絕處亦可逢生。
道修飛昇,有仙鶴啼雲,魔修破障,得鷹隼長嘯。
而此時,兩種聲音響徹天地。
用修為強勢破障,顧懸硯已入飛昇境界。
鍾衍已經被一連串的變故驚呆了。
臨陣飛昇的居然不是季長雲,而是顧懸硯,這是什麼神展開!!
與此同時,腦內一道機械聲響起:“恭喜宿主成功幫助顧懸硯飛昇,任務完成。”
鍾衍感覺周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回來了,體內修為也開始運轉,疼痛立刻微弱了下去,顧懸硯也察覺到了,立刻反手握住了鍾衍,聲音中帶著少有的驚異:“師兄,你——”
鍾衍趕緊打斷他:“對,我沒事了,回頭解釋。”
顧懸硯一頓,沒有追問,轉頭去看季長雲。
季長雲與他目光相對,突然拔劍掃來。
鍾衍心內一驚,但隨即發現他這一劍出得毫無氣勢,彷彿隨性而至,堪堪到了顧懸硯身前,顧懸硯提劍一挑便撥開了。
季長雲收回劍,語氣淡然:“你贏了。”
鍾衍:“…………”
太假了!你是主角好歹不要這麼消極怠工啊!!
偏偏季長雲還面色如水,語氣平淡,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你已飛昇,我尚在小乘後期,我不如你。”
“但我也即將突破,不需多少時日或許能與你一戰。”
這話當初同樣在冰原之上,季長雲也說過。
顧懸硯露出一點笑意,也將那天的話重複了一遍,語氣同樣鄭重。
“既然如此,我便等著季兄的戰貼。”
一劍可除魔,也可酬知己。
*
而此時,荒原這邊的人也感受到了飛昇的氣息震盪,鶴啼鷹嘯,絕不可能是季長雲。
了悟大師率先合掌垂目。
“諸障若滅,佛境俱現。顧施主既然已入飛昇境界,則種種業障已消,諸位可罷手了。”
原本這是道修之事,了悟大師從李旬機拔劍開始就蹙著眉,卻沒有說話。如今開口,語義已是一目瞭然。
他是不空禪院的掌門,德高望重,哪怕佛道不同源,在場的人也不得不給他一個面子,於是場上立刻沉寂下來。只有黎山弟子守著黎嶽的屍首,紅著眼冷笑道:“大師,季長雲還未回來,顧懸硯是死是活還未可知。”
話音剛落,季長雲由遠方掠足而來,於人群之前落定。他看向眾人,語氣平靜無波。
“我輸了。”
李旬機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氣息也緩若遊絲,彷彿已是日薄西山。黎山弟子又驚又怒:“顧懸硯傷得那麼重,你居然殺不了他!什麼除魔衛道的道修奇才,不會是和顧懸硯相互勾結——”
季長雲還沒說話,梁爭立刻怒氣衝衝開口道:“你胡說!我師弟從來不會說謊!顧懸硯臨陣飛昇,我師弟輸了有什麼奇怪的!”
對方立刻將怒氣發洩到了他身上:“你算什麼東西——”
話還沒說完,季長雲的目光帶著威壓,已落在了他們身上。
小乘期的威壓如同海浪驚濤,雖然對方一言未發,依舊將他們壓得抬不起頭來,剩下的話也盡數吞進了腹中。
季長雲這才移開目光,看向梁爭,聲音低沉。
“過來。”
梁爭本來臉漲得通紅,還想和他們辯論,聞言不再說話了,快走幾步站在了季長雲身後。
季長雲收回眼神,不再看任何人,抬眼去看天色。
雲霧俱散,光影已出。
還有一章完結,會有兩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