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很鎮定,至少看上去是。
他騎車到了第三醫院,路上既沒有撞樹,也沒有闖紅燈,在車棚鎖好車,接著在人來人往的急診室找到了賀遲。
三院在免疫科方面是權威,床位不好等,蘇紅被暫時安排到了急診留觀病房,按小時收費。
蘇星去繳費處交了兩萬塊押金,回來急診室時收了一張病危通知書。醫生摘下口罩和手套,面無表情地通知他:“病人情況不好,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家屬做好準備。”
賀遲站在蘇星身後,手掌貼著他的腰。
“知道了,”蘇星點點頭,說,“謝謝醫生。”
醫生離開後,蘇星到病房裡看蘇紅,她還在沒知沒覺地睡著,一天能有十**個小時都在昏睡,也不知道什麼夢能做這麼久。
他取了根棉籤,沾了礦泉水,彎腰給蘇紅潤潤乾裂的嘴唇。
賀遲沒進去,他在門外透過小小的一扇玻璃看著蘇星。
頭髮有點長了,髮梢蓋著後脖子;以前蘇星雖然瘦,但每一寸骨骼和關節都透著少年人的力量感,現在他的襯衫空落落的,露出一截形狀突兀的手腕,看著竟然有些病態的虛弱。
更讓賀遲心慌的是,蘇星太平靜了,他像一個預先設定了程式的人工智慧,失去了所有人類的情緒。
蘇星在自己身體裡安了一個機器,可以自動吞嚥掉所有負面訊息,甚至不需要一點反應時間。
賀遲怕就怕這臺機器背面是鋒利的刀片,一旦運轉起來,就會把蘇星刮傷。
蘇星幫蘇紅掖好被角,轉身走出病房。
賀遲輕輕關上門,在蘇星肩上按了按,沉聲說道:“別怕。”
“沒事兒,做好心理準備了。”蘇星拍了拍賀遲的手背,笑了笑,反倒安慰起他來,“不是什麼逞強硬撐,真別擔心我。”
賀遲輕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蘇星的臉,什麼也沒說。
急診留觀病房情況特殊,家屬探視時間有嚴格規定,不允許第二性別與病人不同的親屬夜晚留房陪護。
蘇星檔案上性別寫的是beta,護士問他家裡還有沒有其他性別為Omega的親屬。
“沒有,”蘇星說,“就我一個家屬。”
護士想起蘇紅資料上婚戀狀況那一欄寫的是“喪偶”,父母親都是空白,於是面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哎呀你不是Omega那就實在沒辦法了,醫院規定就是......”
蘇星舔了舔嘴唇,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低聲說:“我就是......”
“哎,”賀遲把蘇星拉到自己身後,曲起手指在桌上扣了兩下,插話說,“待在那兒可以嗎?”
他伸手指了指病房外面的長凳。
“啊?”護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愣了一愣,說,“可以是可以,就是......”
“可以就行,”賀遲搭著蘇星的肩,打斷她說,“謝謝啊。”
兩人走到長凳上坐下,賀遲拍了拍凳子,笑著說:“這木頭好,軟硬適中,空調又足,適合睡覺。”
蘇星脫下揹包扔給賀遲,提著塑膠袋說:“我去洗蘋果。”
賀遲擺擺手;“我去外邊抽根菸,兩天沒抽,憋死爸爸了。”
蘇星從塑膠袋裡挑了一個最大的,拿出來才發現蘋果上剛被摔出了幾個小坑,看起來既不美觀又不美味,也不知道賀遲嫌不嫌棄。
那幾個小坑上,果皮凹了進去,髒兮兮的都是沙塵。蘇星用手把壞了的地方挖掉,又放在水龍頭下仔細沖洗了一會兒,拿紙巾把水珠擦乾淨,才捧著蘋果回去。
就算這個蘋果壞了,變得很難看,但這是他能送給賀遲最好的一個。
賀遲不在病房外,估計還在外邊抽菸,蘇星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神遊了會兒,腦子裡出現的竟然是剛剛物理比賽沒做出來的那道題。
奇了怪了,在考場上毫無頭緒,這會兒演算過程一步步地在腦海裡浮現。他手指在大腿上畫著受力分析圖,思路出奇的清晰,沒幾分鐘就有了答案。
第二小題的阻力是90N,也不知道司歌做沒做對。
他拎著蘋果上那根小枝丫,對著坑坑窪窪的果子笑了笑,就當自己做出來了吧。
連續三年蟬聯新陽市中學生物理競賽冠軍,蘇星同學,牛|逼!
蘇星發現現在只要自己一個人待著就容易胡思亂想,他提溜著蘋果打算去找賀遲。
他站在窗邊往外張望了一眼,賀遲在外邊的一顆梧桐樹下抽菸。
蘇星出了大樓,走近了才發現賀遲在打電話。
“東子,”賀遲吸了一口煙,頓了幾秒,才接著說,“你手頭有沒有現錢?”
“嗯,我最近遇上點兒事。”
“估計得要不少。”
“行,你先打給我,謝了兄弟。”
蘇星沒有出聲驚動他,賀遲打完一個電話,煙也抽完一根了,他重新點上一根,手指在手機通訊錄上劃拉著。
蘇星站了一會兒,捧著蘋果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過了十多分鐘,賀遲才帶著滿身的嗆鼻的菸草味兒回來。
蘇星皺了皺鼻子,賀遲抬起胳膊嗅了嗅,說:“這煙味道這麼重?”
“蘋果,給你的。”蘇星伸手把蘋果遞給賀遲。
“我家奶壺寶真好!”賀遲接過蘋果,張嘴就是一大口。
“你手機借我用下,”蘇星說,“我的沒電了。”
賀遲沒多想,隨口說:“褲子口袋裡,自己拿。”
蘇星拿出賀遲的手機,解鎖之後打開了通話記錄,前幾通電話打給了李浪綠毛和東子他們,最後打出去的一通電話顯示沒有被接通,響鈴三十八秒,顯然是被對方結束通話了。
顯示聯絡人是“媽”。
蘇星的手指在這條記錄上頓了頓,然後平靜地把手機放回賀遲口袋裡。
“怎麼了?”賀遲邊吃蘋果邊問。
“我今天考得不好,”蘇星看著他說,“最後一道題沒做出來,一整道題,一個小題都做不出來,丟了十五分。”
賀遲靠近蘇星,一隻手在他大腿上輕捏了幾下,語調輕快地安慰他說:“沒事兒,無所謂,不就十五分嗎?不要就不要了唄。”
蘇星笑了笑,接著說:“我不是做不出來,我再想別的事。”
“什麼事?”賀遲問。
“賣血,賣腎。”蘇星語氣平穩,眼神裡沒有絲毫波動,“賣角膜、眼睛,賣什麼都行。”
賀遲的心臟狠狠抽了一下,他那一剎那太陽穴像針紮了一樣的疼,五指收緊攥成拳,從喉嚨裡擠出幾個音節:“你怎麼能......”
蘇星嘆了口氣,手掌覆上賀遲的拳頭,指腹在他凸起的指骨上輕輕摩梭著,他對賀遲說:“不能,我想了一道題的時間,還是不能。”
賀遲閉了閉眼,鬆了一口氣,反手把蘇星的手掌緊緊握著。
“我還要給你買蘋果,所以不能。”蘇星把頭靠在賀遲肩上,“就算每天都過得稀巴爛,我也有不能妥協的原因,因為我要給你買蘋果。”
賀遲眼眶又漲又熱,他手裡那顆坑坑窪窪的蘋果突然有了溫度。
“明天早上給我買奶黃包好嗎?”蘇星閉著眼睛問。
“好。”賀遲牽著他的手,聲音有一點哽咽。
蘇星勾起唇角,無聲地笑了。
他知道賀遲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心意相通心靈感應這種東西,蘇星一概不相信,他只相信賀遲愛他。
賀遲把這顆蘋果吃的很仔細,貼著果核的每一點果肉都不能浪費。
蘇星的呼吸漸漸變得悠長,他太累了,靠在賀遲的肩上就睡了過去。
賀遲偏過頭,用嘴唇輕輕在他額額角上點了一下。
--就算每天都過得稀巴爛,我也有不能妥協的原因。
--因為我要給我的星星買奶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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