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遲每天唱著葫蘆娃,數著手指頭等日子。
週三這天放學時間,關欣欣開車來了三十六中門口。
她搖下車窗,在人流中搜索賀遲的身影。
快出校門,賀遲看到關欣欣的車,先是腳步一頓,接著往邊上邁開一步,拉開和蘇星的距離。
“今天自己騎車回家好嗎?”賀遲對蘇星說,“乖,我突然有點事。”
蘇星也注意到了校門口停著的那輛車,他看了賀遲一眼,沒多問什麼,接過腳踏車說:“行,那我走了。”
他推著車出了校門,賀遲在原地看著蘇星跨上車離開了,才接著往外走。
這段時間,關欣欣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說賀磊最近不知怎麼應酬很多,經常不回家。因為她不想一個人對著賀州,所以要讓賀遲迴去。
這個因果關係糾纏了賀遲很多年。
因為“媽媽害怕賀州”、“小州讓你回來”、“老爺子來了”、“你爸爸對你很生氣”,所以賀遲必須聽她的話。
一開始,賀遲還抱著一點期望,只要她說一句“因為媽媽想你了,你回來陪陪媽媽吧”,賀遲都能心甘情願地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地方去。
但七年了,這句話賀遲一次也沒有聽到過。
那一點期望本來就是搖搖欲墜的一點火光,終於在風裡悽慘地滅了。
賀遲知道賀磊根本就不是所謂的“應酬多”,他試著問過關欣欣願不願意搬出來和他住,關欣欣反應很激烈,責怪賀遲根本就不體諒她不理解她,每次通話都不歡而散。
“小遲!”
關欣欣見賀遲出來了,探出頭喊了他一聲。
賀遲走到車窗邊,發現她瘦了一些,看著也憔悴了。
“你怎麼來了?”他彎著腰小聲問。
“上車,和我回家。”關欣欣直截了當地要求。
“我馬上要月考,最近很忙。”賀遲皺著眉拒絕。
“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考試了?”關欣欣不信他的話,“一個月考比你媽媽還重要嗎?”
又來了。
關欣欣總是逼他做這樣毫無意義的選擇題,透過這種方式向賀遲強調“什麼都比不上我重要”。
賀遲感覺一塊石頭壓在了肩上,他輕嘆一口氣,直起身子說:“你回去吧。”
“我都來接你了你還要怎麼樣?”關欣欣拿手掌按了按額頭,“你是不是想我在你學校門口給你跪下?要你回個家就這麼難嗎?”
賀遲閉了閉眼,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賀遲!”關欣欣拔高音量喊住他,“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嗎?我是你媽媽!我只有你一個兒子!”
賀遲身體突然繃緊,他感覺心臟跳得很快,委屈和憤怒的情緒在胸膛裡迅速漲起來。
為什麼總是要拉著他往下墜?
他只是想和普普通通的同齡人一樣往前走,為什麼總是要拉著他?
為什麼拉著他的人是他的媽媽?
這些問題全部無解,賀遲像一個蓄了過多氣之後爆炸的氣球,胸腔裡積滿了鬱氣。他強壓下自己的情緒,捏緊拳頭,轉身盯著關欣欣:“媽,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嗎?你記得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嗎?你知道我每次考試考多少分嗎?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玩什麼穿幾碼的鞋嗎?你知道......”
關欣欣張了張嘴,眼神飄忽,她下意識地升起車窗--是一個面對攻擊想要自我保護的行為,升到一半又陡然想起外面站著的是她兒子,於是又慌亂地按著紐,把窗戶降下來。
賀遲已經離開了,只留給他一個身姿筆直的背影。
賀遲走回公寓,剛剛那種憋屈和憤怒交雜的心情平復了一些。
他能感覺到,關欣欣變得越來越偏執,她鑽死在一個牛角尖裡,還拼命地把賀遲也往裡拉。
他已經確定了前面的路要怎麼走,他絕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人生,但他也沒法坦然地丟下關欣欣不管。
月亮街的那十年裡,關欣欣對他真的好,也是他心裡最後一點關於“母親”溫情的記憶。
腦子裡一片混亂,賀遲取出一根菸點上,狠狠抽了一口。
出了商區,前面是那個沒什麼人的十字路口,賀遲透過煙霧看見明晃晃的紅燈,腦袋一熱,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種“操|他媽別擋老子管你是什麼老子就要闖”的衝動。
他扔了煙,腳掌在菸頭上碾了幾下,紅燈還有十三秒,賀遲踏出一步。
“傻|逼,紅燈啊!”
耳邊突然傳來清亮的一聲喊,賀遲一愣,收回踏出去的那隻腳。
一輛囂張的敞篷跑車呼嘯著從他面前開過,颳起一陣煙塵。
沙子進了眼睛,賀遲拿手背揉了揉眼,睜開眼就看見蘇星在馬路邊一棵樹下,他倚著單車,嘴裡含著一顆糖,半邊臉頰鼓鼓的。
煙塵散了,賀遲腦子裡的混沌感也散了。
他大步跑到蘇星那邊,說:“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哦,”蘇星吮著薄荷糖,笑著問,“那我走了?”
賀遲一把拉住蘇星往懷裡帶,彎下脖子把頭埋進蘇星肩窩裡,鼻尖終於嗅見清淡的薄荷香氣,他貪婪地深吸一口,無聲地笑了。
“有個事兒忘了,”蘇星說,“找你補上。”
“什麼?”賀遲問。
蘇星側過頭,準確地找到賀遲的嘴唇貼了上去,舌尖探進他的唇縫,被賀遲反客為主地緊緊含住。
“吃完糖忘記親你了,”這個薄荷味的親吻結束後,蘇星說,“給你補上今天的甜。”
賀遲愣了愣,然後在蘇星額頭上珍重地親了一下。
他給的今天的甜,把苦都趕跑了。
“去我家吃飯?”蘇星推著車,和賀遲肩並肩走著,“我媽又買燒鴨了。”
“去。”賀遲笑了起來,“阿姨還記得我喜歡吃燒鴨啊?”
“不然呢?”蘇星挑眉,“每天桌上的燒鴨除了你還有別人吃?”
“喲,”賀遲颳了一下他的鼻尖,“我聽這語氣,不會是吃醋了吧?”
“......”蘇星說,“沒有”
“行行行,沒有沒有,”賀遲說,“前面有個包子鋪,給你買奶黃包。”
蘇星伸出了三根手指。
賀遲:“OK?”
蘇星:“......要三個。”
“小饞豬,”賀遲笑他,“行,等著,哥給你買。”
回到家吃完晚飯,賀遲在蘇星這兒做了功課,又在小房間裡對蘇星上下其手了一會兒,將近十點才離開。
等賀遲走了,蘇星到客廳裡開啟電腦,把昨天網上搜好的題目分類整理,開始寫解題思路。
這是他前幾天剛找的一個兼職,編初中數學的一本輔導書,這件事他沒告訴賀遲。
蘇星一邊要照顧蘇紅,一邊要顧著自己和賀遲的學習,又要打算下學年的學費。
蘇紅的小網店剛做起來,銷量很一般,遠不到能賺錢的地步。加上她身體不好,“久坐”對她來說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以往,蘇星打工攢錢只要顧自己一個人,現在家裡開銷越來越大,他夾在本子裡的錢也變得越來越薄。
蘇星還報名了一個全國物理競賽,總決賽在暑假,獎金豐厚。
雖然累了點兒,但這樣的生活踏實又安定。
李浪和周謹言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兩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憑空生出了一種被拋棄的淒涼感,有空就窩在一起討論“愛情到底是他媽什麼玩意兒”。
討論來討論去,結果總是以周謹言被李浪氣得跳腳收場。
李浪他爸有次看似不經意地提起,讓他別成天和賀遲混在一起,沒出息。
李浪拍著胸膛嗷嗷說那是不可能的,賀遲是他好哥們兒!再說了,他們家和賀家關係那麼好,賀遲又是賀家的大少爺,他怎麼就不能和賀遲一起玩了?
他爸給了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說下學期開學就安排李浪轉到一中,語氣根本不容李浪反駁。
李浪“切”了一聲,沒太在意,中考那會兒他爸也這麼說過,最後還不是讓他來三十六中讀書了。
日子隨著蘇星桌上的那本日曆一天天過去,表面平靜卻暗藏波瀾。
五月中旬,首都警校來了人,到三十六中做招生宣傳。
首警在國家十多所警校中首屈一指,出過不少傳奇人物。按說這種級別的學校是不會來三十六中做招生工作,但聽說今年上面來了位新警督,認為所有學生都有可能成為將來的優秀警官,不應該戴有色眼鏡看任何人。
五班剛上完體育課,回教室的路上經過學校禮堂,裡面坐滿了高三學生,教導主任舉著麥克風,激情澎湃地喊著“歡迎大家積極提問!”
蘇星從視窗往裡瞥了一眼,一個穿警服的男人坐在臺上,背挺得筆直。
他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賀遲問。
“沒,”蘇星說,“看見個認識的人。”
臺上的那個男人他在醫院有過一面之緣,是藥店熊哥的丈夫。
“警察叔叔,”一個男生舉手問,“考首警對成績要求高不高啊?”
男人站起身回答,一舉一動都透著板正和嚴肅。
“參照往年分數線,理科至少要求達到本一線,文科高出本一線二十分以上。”
下面一片哀嚎。
“我有個問題!”又有一位女生舉手問,“那你們招不招Omega啊?我聽說什麼軍校警校都不要Omega的。”
男人重新拿起麥克風,這個問題估計讓他想到了什麼人,他神情緩和了一些,眼裡露出一絲可以稱得上溫柔的情緒。
“我們不區別對待任何性別,只要能力足夠,任何性別都可以成為優秀的警員。”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環視了一圈在座的年輕學生,視線掃到窗邊時停了一下。
蘇星朝他笑了笑。
他記得這位年輕人,蘇星的眼神和氣質很像他丈夫年輕的時候。
他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對著話筒繼續說:“曾經有一位出色的警官,第二性別是Omega,但比我見過的任何Alpha都要更優秀。”
“為什麼是曾經呢?”女生接著問,“他現在呢?”
“他因傷退出隊伍,”男人說,“現在是我的愛人。”
賀遲還在蘇星耳邊問:“誰呀?”
蘇星笑笑,勾了一下賀遲的小指,說:“走吧,要上課了。”
作者有話說:
五班去非洲團建,被食人族抓走。酋長說:“蘇星是誰,給我站出來!”半晌沒人迴應,酋長靈機一動,小聲地說:“前面有賣奶黃包。”這時候只聽得人群中一個清冷的聲音:“要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