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沒有洗碗,他覺得累。
一桌的菸頭酒瓶就丟著不管,他走到電視前看了會兒,晚會已經進行到尾聲,幾個主持人穿著大紅禮服,面帶微笑,統一露出六顆大白牙,慷慨激昂地說著祝福語。
“此時此刻無論您在哪裡,都請接受我們的祝福,在這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來臨之時,我們給您--拜年啦!”
“親愛的朋友們,讓我們在新的一年更加緊密團結,萬眾一心、開拓奮鬥,為奪取全面建設新勝利、譜寫人民幸福美好生活的新篇章而努力奮鬥......”
聽到這裡,蘇星“啪”一下關掉了電視。
屋子裡瞬間冷清起來,窗外遠遠傳來煙花爆破的聲音,蘇星站在窗邊看了一會,什麼也看不見。
抬眼看去只有亂七八糟的電線和斑駁破落的牆面。
他坐回沙發上,面前擺著一個掉了漆的茶几,是他前年在二手市場買的。
同樣一個地方,蘇紅曾經在這裡燒過火炭。
他想象不到蘇紅當時有多絕望。
她不到兩歲就被人販子拐走了,養大了帶在身邊行騙,被打被罵是家常便飯。十四歲就敢身無分文地逃出來流浪,愛上一個人就義無反顧一頭扎進去。哪怕是失去生育能力、被戀人背叛、遭遇丈夫死亡,她也從來沒放棄過。
像她這種人,要有多絕望才會想去死。
就差一點,可能再過十分鐘,他和蘇紅就死了。
“死”是什麼概念,蘇星很明白。他十一歲那年經歷了父親離世,他爸從此成了一張黑白照片。
但他沒想過,他自己差點也死了。
蘇星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緊閉著嘴,屏住呼吸,心裡數著時間,數到六十三秒終於不行了。
他鬆開手,仰著頭,大口喘氣,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在旋轉,一隻黑蟲停在燈管上,黑點漸漸變得模糊,在他眼前氤出一個又一個白色光圈。
死有什麼可怕的?死當然可怕。
活著多好。
活著才有光,有路,有朋友,有媽媽。
要活下去才有賀遲。
蘇星把頭枕在沙發靠背上,日光燈管上停留的小黑蟲撲稜著翅膀飛了幾圈,看樣子還挺快活。
這腦殘蛾子,沒爹沒媽還活得這麼自在。
蘇星看著看著把自己看樂了,他拿出手機給自己拍了張自拍,再加了個黑白濾鏡,和他爸同款遺照。
他對著手機裡自己的“遺照”盯了一會兒,用微信發給了賀遲。
Star:好看嗎?
你爸二大爺:我|操你大過年的拍什麼藝術照呢?
你爸二大爺:趕緊給我把顏色調回來!
你爸二大爺:快點兒的啊!醜醜醜醜醜醜!
蘇星“撲哧”笑出了聲,他還沒死呢賀遲就嫌醜,要他真死了,賀遲成天看著他的黑白醜照,遲早要移情別戀。
不能死不能死,這可萬萬不能死。
蘇星把手機裡那張黑白照刪了,按下“確認”鍵的一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什麼苦什麼慘都他媽的是瞎矯情,至少他還活著。
蘇紅開啟房門走了出來,把一張對摺的紙扔給蘇星。
這是一張很舊的紙,邊角泛著黃。
蘇星展開掃了一眼,上面寫著一行地址。
“你媽就在這,”蘇紅說,“後來我找她同屋的人打聽的,她老家地址。”
蘇星看也不看那行字,把紙揉作一團扔進垃圾桶,說:“她不是我媽,我就你一個媽。”
“行,”蘇紅說,“有你這句話我活這三十幾年也值了。”
她彎腰從垃圾桶裡撿起那張紙,攤平了,拿在手上對蘇星晃了晃:“我床底下有個盒子,鑰匙在第三格抽屜。這個我放裡面,將來萬一哪天你需要了,就自己去拿。”
蘇星淡淡道:“不需要,一輩子都不需要。”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蘇紅朝他輕笑了一下,轉身朝屋裡走。
“你為什麼,”蘇星問她,“今天要告訴我這些。”
她藏了六年多的真相,今天也由她一手揭開。
蘇紅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她的聲音很輕:“以前不告訴你,是沒忍心。今天告訴你,是因為......”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蘇星追問:“因為什麼?”
--因為我可能哪天突然就死了,我怕你以後回想起這操蛋的人生時,覺得沒有人愛你,我怕你覺得我不愛你。
話到嘴邊還是嚥下去了,蘇紅擺擺手:“憋了幾年憋不住了,想說就說了唄,哪有什麼為什麼。”
她回到房間吞了幾粒退燒藥,早上醒來就覺得昏昏沉沉的,最近總是莫名其妙地發熱。
蘇紅躺進被子裡,退燒藥很快就起了效,睡意來襲,她翻了個身,閉上了眼。
蘇星給賀遲打了兩個電話,沒人接,估計這傢伙喝多了睡了。
他洗了把臉,擼起袖子開始洗碗,洗到一半,突然聽到樓下傳來車子的喇叭聲。
蘇星沒理會,車主人按喇叭按的更起勁兒,“嘟嘟叭叭”一通狂響,耳膜都被震得發疼。
蘇星不耐煩地低罵一聲,探出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看是哪個傻|逼大過年的來貧民窟按喇叭找事兒。
他家樓下,傻|逼賀遲穿著黑色皮衣軍綠色修身褲,蹬著雙短靴半靠在摩托車上,一手搭著車頭,一手轉著頭盔,英俊的不像話。
看見蘇星探出了頭,賀遲吹了聲口哨,沒正形地調笑說:“哈嘍!樓上的帥哥哥,新年好啊!”
蘇星胳膊撐在窗框上,姿態放鬆,笑著對他喊回去:“樓下那位弟弟,你大半夜瞎幾把按什麼喇叭?”
賀遲把頭盔掛在車把手上,挑了挑眉,兩手攏在嘴邊,說:“哥哥你下來,弟弟不按喇叭了,給你吹--喇--叭--”
蘇星:“......大過年的你騷什麼呢?”
賀遲:“快下來抱一下,凍死了!”
蘇星擦乾淨手,披了件外套,鞋都來不及換,穿著雙棉拖鞋就跑了出門。賀遲在樓梯口張開雙臂等他,隔著三級臺階,蘇星一下跳進他懷裡,賀遲把人穩穩接牢了,抱著蘇星轉了幾圈。
蘇星的拖鞋被轉飛了,腳上就剩了雙棉襪,他在賀遲背上錘了兩下,說:“停停停,我鞋沒了!”
賀遲託著蘇星屁股,把他放到摩托車上,在他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貴重物品,輕拿輕放!”
蘇星在他大腿上輕踹了一腳:“我鞋!”
賀遲沒臉沒皮地湊上來,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說:“親一個就給你撿。”
“牛逼啊。”蘇星斜著眼看他。
“不親是吧?”賀遲聳聳肩,一臉無賴,“不親就光著腳唄。”
蘇星沒辦法,在他左臉上親了一口。
賀遲又把右臉湊過來,這次還提出了附加要求:“得親出響聲兒,不然不達標啊。”
蘇星在他右臉上“啵唧”啃了一口。
賀遲接著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蘇星照做,捧著他的臉在他嘴上啾了一下。
賀遲很滿意,眯著眼拍了拍自己的褲襠。
“......”蘇星瞥了他一眼,冷笑說,“......我警告你別得寸進尺啊。”
賀遲乾笑了兩下,立馬去撿鞋了。
他開車載著蘇星到了桐山溪畔,幾個月前還是髒亂差的地方,現在儼然成了個景緻優美的小公園。
溪邊人很多,大多是他們這個歲數的年輕學生,成群結伴揮舞著煙花棒自拍,在孔明燈上寫下願望。
兩個人肩抵著肩在溪邊坐著,賀遲吐槽說今年春晚賊幾把難看,他在房間裡拿手機流量看的,簡直是浪費錢,又問蘇星看了沒。
蘇星點點頭,緊跟著立馬搖搖頭。
賀遲給看樂了:“你這點頭搖頭的模仿不倒翁呢?”
蘇星解釋:“我在廚房吃飯,開著電視就聽個聲。”
“喲,別人看晚會,我家蘇老師聽晚會,牛啊!好聽不好聽?”賀遲問。
蘇星一本正經地回答:“好聽,底下觀眾笑得抑揚頓挫,特來勁兒。”
“......”
賀遲和蘇星對視一眼,幾秒後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你怎麼出來了?”蘇星問賀遲,“不是去你媽那邊了嗎?”
賀遲笑了笑,說:“我逃出來的啊!我住八十八樓,拿著把雨傘做降落傘,從窗戶一跳就咻地跳下來了。”
蘇星一聽就知道他在滿嘴跑火車,順著他的話說:“這麼厲害?”
“那可不是,”賀遲打了個響指,“武打片都拍不出我英勇的身姿。”
“是是是,好萊塢兩億請你去做動作指導,被你當場拒絕。”蘇星笑著臊他。
賀遲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一把摟過蘇星的肩:“小傢伙你磕磣誰呢?和我這兒講相聲呢?”
其實他真算是逃出來的。
賀州撐不住,吃完飯就回房間休息了,關欣欣和賀磊在樓下客廳裡守歲。
賀磊這位商業精英有一點奇怪,就是他迷信。大到公司新址、小到家裡一個魚缸的擺放都要找風水大師來指點,他堅持除夕夜這晚家裡的人誰也不能離開房子,否則這個家新的一年就會散。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個家根本不算是一個家。
賀遲房間在二樓,院子裡有顆樹離他房間窗戶很近,他踩著空調外機爬到樹上,再從樹上跳了下來,出門沒驚動任何人。
“難道你就不想見我?”賀遲問。
“想。”蘇星看著他,一點也不扭捏,坦坦白白地說。
“那不就得了!”賀遲捏著蘇星的小指頭,“只要你想見我,再高的樓我都能逃出來。”
“傻,”蘇星扣住賀遲的手,和他掌心相貼,“樓高超過一米五就不許跳,聽沒聽見?”
一米五?誰家的樓能比一米五還低啊?
“這標準也忒低了吧,”賀遲撇嘴,“怎麼著也得定個三四米啊。”
“哦?”蘇星挑眉。
“得令長官!”賀遲挺直脊背,“堅決貫徹落實超過一米五就不跳戰略!”
“很好,很乖。”蘇星拍了拍賀遲的頭。
“那我要是想你了怎麼辦?”賀遲委委屈屈地問,“你又不讓我跳窗子。”
“我會去找你的,”蘇星認真地說,“如果你被困住了,就等著我去接你。”
賀遲心裡一暖,把蘇星的手揣進自己口袋裡,笑著說:“行,我就是那公主,你就是那騎士,你騎著白馬來城堡解救我。”
“城堡那麼多房間,我怎麼知道哪個裡面是你?”蘇星放在賀遲口袋裡的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他打趣說,“萬一我救錯人了,我就和那個公主一起走了。”
“你敢!”賀遲瞪著眼,握住蘇星在兜裡搗亂的手,說,“那我就拿筆在窗戶上畫星星,你看到哪個窗戶有星星,那裡面就是我。”
“幼稚。”蘇星笑他。
“你救不救我?救不救?”賀遲一手摟著蘇星肩膀,另一手在他掌心撓來撓去,鬧他說,“救不救救不救?”
蘇星笑著討饒:“救救救!保證解救公主殿下!”
作者有話說:
三十六中新年文藝匯演,遲遲猜拳輸了,只好演公主,星星演王子。遲遲不情不願地穿上雪白小裙裙,星星眼神專注,看的目不轉睛。遲遲心中暗自得意,難道是我的美迷倒了星星?於是彩排的時候搔首弄姿表演的很賣力。第二天星星給遲遲買了一盒脫毛膏,並真誠建議他脫脫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