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早早地就把寒假三十多天規劃好了。
之前打過工的一家課外輔導班上個月就聯絡他了,讓他假期過去兼職,帶初一物理和初三化學兩個班,每週一二四五早上上課,一週四個半天,總共上三週。除了這個輔導班,蘇星還在求職網站上聯絡了一個網路授課中心,在上面講網課,一週三節,六個小時,週末提前錄好影片上傳,底薪每小時一百二,再按買課人頭數拿三分之一提成。
這要是放在以前,他能把閒著的每一分鐘都充分利用起來,但今年賀遲給他寫了個清單,把不許做的活兒全給一一列出來,包括不許出門發傳單、穿玩偶服發氣球、上街遊行做促銷、舉牌子到火車站接人等等一系列室外工作,也不許一對一上門給人做家教,男的女的什麼性別的都不行。
他既覺著好笑,又有點兒感動,心裡明白賀遲這是把他當小少爺一樣嬌慣,恨不能裹層小毛毯捧在手心裡,生怕他吹了風淋了雨在外面受了欺負,再加上賀遲這人佔有慾強,平時在學校寸步不離的還好,出了門就總覺著全世界都在覬覦他家的美貌小狀元。
賀遲慣著他,蘇星也願意寵著賀遲,不帶一點兒猶豫就答應了。
賀遲非常滿意,手在桌上一拍,假模假樣地要求蘇星在清單上畫押,按個手印就不能反悔了。
蘇星:“沒有印墨怎麼按?”
賀遲牽起蘇星的手,先是在他大拇指上“啵唧”親了一口,再抓著他的大拇指在清單上按了一下。
“畫完了,現在這張紙就具有法律效力了。”賀遲把那張清單疊了兩疊,小心地裝進口袋,“你要是沒做到,小心我告你。”
“幼稚。”蘇星笑他。
“你親手畫的押算不算數?”賀遲從蘇星身後勾著他的脖子鬧他,“嗯?算不算數?快說!”
他往手上哈了一口氣,在蘇星腰上掐了兩把,蘇星癢的厲害,一邊笑一邊躲,討饒說:“算數算數……”
賀遲這才放了他,在蘇星後腦上親了一大口。
賀遲也有個假期規劃,他給起了個響亮的名兒,叫養豬計劃。
蘇星沒懂他的意思,問:“你去哪兒養豬?”
賀遲:“養什麼豬,我養你。”
蘇星:“……你他媽才是豬。”
賀遲的計劃就是把蘇星養胖點兒,蘇星現在太瘦了,腰細的他一隻手攬著還有富餘,手腕腳腕上一點肉都掛不住,光剩骨頭了。
他成天對著電腦看烹飪教學節目,專心研究菜譜,說給自己先定個小目標,寒假把蘇星養胖十五斤。
每天早晨賀遲去市場買菜,中午去少年宮接蘇星下課,回了公寓一起做飯。理想是美好的,三菜一湯營養豐富,但賀遲現在的水平還停留在雞蛋也打不明白,打個雞蛋連帶著半個蛋殼都掉進碗裡,蘇星看不過去,最後總會接手廚房。
放假不到一個星期,反倒是蘇星的廚藝突飛猛進,能利索地做出個糖醋排骨了。
賀遲有點兒不好意思,主動洗碗,洗了兩天就嫌煩,乾脆上網買了一臺洗碗機。
有天吃完飯,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洗碗機辛勤工作著,賀遲拍了拍肚子,滿足地嘆氣:“真辛苦啊!”
蘇星:“……弟弟,你告訴我你都做了什麼才會這麼辛苦?”
賀遲:“那可說不完。”
蘇星:“飯是我做的,碗是機器洗的,你都幹嘛了?”
賀遲立刻抱著他撒嬌,腦袋埋進他肩窩裡蹭來蹭去:“我去買菜了你怎麼不說,我還去接你下課了,你班上學生都說蘇老師男朋友好帥,聽沒聽見?”
蘇星撇嘴:“滾,昨天中午開著摩托車走巷子躲交警,差點摔跤你怎麼不說?”
賀遲振振有詞:“......那是我的錯嗎?誰知道那條路上全是坑?”
蘇星冷哼一聲,賀遲在他身上蹭的更起勁兒了。
一天夜裡,蘇星被門外傳來的一陣噪音吵醒。
他睡得一向很淺,一點動靜都會被驚醒,他仰面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看著天花板,聽著外面窸窣的響動。
玻璃杯輕輕地碰撞了一下,接著是水壺往杯子裡倒水的聲音--是蘇紅夜裡起來喝水。
蘇星重新閉上眼,把被子往上拉了點。
啪--
玻璃杯摔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蘇星煩躁地拿被子蒙著頭,裝作沒聽到。
在被窩裡悶著沒兩秒,他還是不放心,嘆了口氣,掀開被子下了床。
廚房裡一片漆黑,只有一點月光透過窗子,照著地上的玻璃碎片。
蘇星按亮燈,蘇紅正蹲在地上撿碎片,她的姿勢有點奇怪,左手緊緊握著右手手腕,手指有點僵硬。
日光燈猛地亮起,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蘇星竟然有些慌張,嘴角無序地動了幾下,右手不受控制地一抖,指尖被鋒利的碎片劃了一道,碩大的血珠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你別動!”
蘇星衝她喊了一聲,在客廳堆雜物的箱子裡翻出一包創可貼,小跑到廚房蹲下。
“我自己來。”蘇紅說。
蘇星撕開創可貼包裝,頭也不抬:“我來,別動。”
他小心地把蘇紅受傷的食指包好,蘇紅剩下的四根手指始終不自然地僵直著,蘇星覺出了一些不對勁,問:“燙著了?”
蘇紅急忙縮手:“沒。”
“我看看。”
他一把抓過蘇紅的右手,蘇紅竟然發出了一聲痛呼。
蘇星其實沒怎麼使力,沒想到弄痛了蘇紅,他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鬆開手。
蘇紅把右手背在身後,她眼神飄忽,先是在蘇星臉上看了一眼,又馬上移開視線,把右手背在身後。
“你別管我。”
沉默半響,蘇紅才開口說。
蘇星喉嚨發緊,眼眶也有些發熱,他攥著拳頭,垂著頭低聲說:“你是我媽,我不管你,誰管你?”
母子二人面對面蹲著,踩著一地的玻璃碎片,誰都不說話。
蘇星很快平靜下來,他看了一眼蘇紅的臉,這才發現她的臉異常潮紅,嘴唇卻發著白,嘴角乾裂。
他傾身拿手背在蘇紅額頭上碰了一下,有點兒燙。
“發燒了。”
蘇紅竟然嚇了一跳,她渾身一抖,左手在蘇星肩上推了一把,尖叫著喊了一聲:“叫你別管我!聽不懂啊!”
蘇星被他一推,重心不穩跌在了地上,他雙手撐著地,玻璃渣刺進了掌心,傷口不大,就是劃破了一點皮,連血都沒有流,就是疼,鑽心的疼。
蘇紅的嘴唇動了兩下,手足無措地抓了把頭髮,卻抓下一手的掉髮。她慌慌張張地起身,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想要扶他,腕關節倏地傳來尖銳的痛感,她無力地收回手,聲音顫抖:“你、你沒事吧?”
蘇星垂著頭,蘇紅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坐在地上,伸手指著客廳的方向,沒有一點情緒地說:“你回去,我收拾。”
蘇紅回了自己房間,才剛關上門,就聽見外面傳來一聲巨響。
那是廚房的塑膠椅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
蘇星把碎片撿到垃圾桶裡,拿了一包紙巾,半跪在地上,把水一點一點擦乾淨。
做完這些,他靠牆坐了一會兒,廚房前幾天才換的燈泡,明晃晃的,亮的刺眼。
他睜著眼直直看著燈泡,被燈光扎的有點想流淚,抬手拿手背蓋住眼睛,閉上眼睛腦子裡出現的人竟然是賀遲。
想著賀遲,他就好受了不少。
蘇星燒了一壺水,在箱子裡翻出了一盒感冒沖劑,看了看保質期,還能吃,他泡好沖劑,又拿了一個麵包,一起放到客廳茶几上,敲了兩下蘇紅的房門,說:“沖劑泡好了,在桌上,先吃麵包墊肚子再吃藥。你放心,我不管你,等天亮了自己去看病。”
說完這句話,他不等蘇紅回答,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馬上就要到清晨六點,再過一小時,他就該起床去打工了。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一月底了,天還是完全黑著,一點光都沒有。
他突然好想賀遲,明明白天才見過面,但他就是想賀遲,哪怕就和他說說話也好。
手掌被劃破的地方傳來隱約的刺痛感,他在黑暗中舉起手臂,眯著眼看著那隻手掌,任性地想著總算有個理由可以去找賀遲。
蘇星撥通了賀遲的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接起,賀遲還睡意濃重,聲音沙啞地問:“喂?乖寶,怎麼了?”
“我受傷了,疼。”蘇星側躺著,把電話夾在耳朵和枕頭中間,低聲說。
“受傷了?!”賀遲瞬間清醒,焦急地問,“怎麼回事?傷在哪兒了?嚴不嚴重?”
“不嚴重,就是有點疼。”蘇星蜷起腿,舔了舔嘴唇,“還有就是想你。”
“你在哪兒?”賀遲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應該是起床了,“在家嗎?我開車接你。”
“在家,”蘇星說,“我們同時出門,就走我們平時走的那條路,看看我們在哪裡遇上,好不好?”
“不好!”賀遲說,“你就待著別動,在家等我,二十分鐘我就到了,穿厚點兒。”
“等不了那麼久,就想快點見到你,”蘇星笑了笑,說,“你別開太快,記著看路,我就在路上。”
“放心,”賀遲的聲音帶著笑意,篤定地說,“錯過什麼也不可能錯過我的小星星。”
蘇紅一夜沒睡,她掀開蓋著側臉的長髮,眉尖生出了一塊紅斑,顏色很淡,面積很小,摸著沒有感覺,不疼也不癢。
她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面板病,這個月她用空了兩管紅黴素,一點作用也沒有。
她也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關節疼,她全身的骨骼都在和她作對,沒有任何規律,晴天陰天隨時可能發作。
她最近經常眼花,買了一瓶眼藥水,怎麼滴也緩解不了。
她在床底拉出一個上鎖的小盒子,開啟盒子,裡面有幾張銀行卡,最底下壓著一張照片,是她的結婚照。
蘇紅把銀行卡全部拿出來塞進錢包,她得去醫院做個仔細的檢查,她不能出事,她兒子甚至都還沒成年。
那張舊照片上,她穿著簡單的婚紗,沒什麼款式,寬寬鬆鬆的,就在腰上綁了根白紗帶,眉毛紋的很細,是當時流行的樣式。她的丈夫不英俊,找工友借了一身西裝,打了一條紅色的領帶,笑得眼睛都找不見。
蘇紅不敢多看,指尖顫抖著把照片倒扣在盒子裡。
她就算有天要去死,也要等到親眼看見蘇星離開這裡,等他考上大學,能過上體面的日子。不然她都沒臉下去見照片上的另一個人。
她剛換好衣服,門就被敲響了。
從貓眼裡看了看,來人是個男人,她熟。
蘇紅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嫵媚的笑容,鬆開皮筋,披著頭髮開了門。
“王哥,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叫王哥的男人叼著煙,在她胸脯上掐了一把,笑著說:“今兒找你有別的事。”
蘇紅把他迎進門,也點上一根菸,吸了一口後問:“什麼事兒啊?好事兒壞事兒?”
“我找你能有壞事兒嗎?”王哥摟著她的肩,“找你談個生意。”
“哦?”蘇紅挑眉,隨手把菸灰彈在地上。
“你那兒子是個beta不是?”男人笑得賊眉鼠眼,細聲問,“我知道有幾個大老闆,想找beta換換口味,我見過你那兒子,長得是真漂亮……”
蘇紅愣了一下,直接把煙掐滅了。
“你放心,哥這兒給你擔保,絕對不會出什麼事兒。就去陪著喝個酒,一晚上,至少這個數!”
王哥伸出手掌,比了個“五”的手勢。
蘇紅眼神冷了下來,她撩了一把頭髮:“哥,我那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氣大,這片兒的混混沒一個人敢招他。”
“說不準就有老闆好這口,”王哥咂了咂嘴,“主要是得長得好看……”
“行了,這事兒沒得商量。”蘇紅不由分說地拒絕,“我們就混口飯吃,那些什麼大老闆,給多少錢都不去。”
王哥吃了個癟,還想說些什麼勸蘇紅,蘇紅直接開了門,逐客的意思很明顯,
王哥討了個沒趣,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幾句,腆著啤酒肚不情不願地走了。
蘇紅關上門,氣得全身發抖,她原以為beta是最安全的,萬萬沒想到會有今天。
她心慌意亂,開了一瓶酒猛地灌了半瓶進去。
這地方再不能待了,她要儘快攢夠錢,帶著蘇星走,越快越好。
作者有話說:
祝遲仔養豬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