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如意區的路上,夕陽還沒完全沉入地平線下。
蘇星的影子被拉的很長,他想起那個晚上,他和賀遲並肩走在壩上,賀遲的影子比他高出半個頭,偶爾他們肩碰著肩、手蹭著手,兩個影子就靠在一起,變成一個相互依偎的形狀。
經過常去的那家批發鋪子,他稱了一袋薄荷糖,店裡有一對看著只有六七歲的小男孩,一人叼著一根棒棒糖,手勾著手,其中一個穿揹帶褲的一本正經地說:“你的小汽車被王大寶搶走了怎麼不告訴我,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不然我就不和你玩了。”
另一個小男孩嘬著糖,眯著眼,點點頭:“我以後肯定都告訴你,因為我最喜歡你,什麼事情都要和你說的。”
揹帶褲仰著小臉,說:“那我就繼續和你天下第一好!”
兩個人手牽著手,蹦蹦跳跳地走遠了。
他剝了一顆糖,放到嘴裡,冰涼的感覺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他吸了一口氣,空氣裡都是清新的味道。
他把那顆糖咬碎,然後笑了笑。
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卻還想不通。
賀遲說的沒錯,他還真是個呆頭鵝。
經過拐角的巷子,幾個人靠在牆邊,手裡捧著一張錫紙,上面是一灘白色粉末。
癮君子在這一帶並不稀奇,這些人也不會主動找麻煩,蘇星屏住呼吸,加快腳步,在經過這群人面前時,他淡淡瞥了一眼,突然發現裡面有張熟悉的臉。
是開學前的那天晚上,他在同一條巷子裡救下的那個Omega少年。
兩個多月過去了,他還是很瘦,頭髮長了,幾乎要蓋住眼睛,顴骨深深地凹陷下去,面板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只有眼圈是黑的,臉頰上分佈著幾個潰爛的紅點。
他也看見了蘇星,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捧著錫紙的手一抖,裡面的粉末跟著晃了晃,他趕緊拿另一隻手接著,以防粉末灑出來。
旁邊的男人把點燃的打火機伸過來,他趕緊把錫紙放到火上烤了烤,他的動作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接著,他掏出一根吸管,把一頭塞進鼻孔裡,另一頭對著嫋嫋升起的青煙,閉起眼深深吸了一口。
他眼角邊擠出了一滴淚,蘇星見過他的眼淚,那天晚上他扯著他的褲腳,乾淨的眼睛裡寫滿了掙扎和不甘,哀求蘇星救救他。
今天這滴眼淚,大概和兩個月前的不一樣了。
想要爬出泥潭的人,被泥潭裡的怪獸吃掉了。
蘇星沒有什麼感慨,這類人他見的太多了。他面無表情地走過,身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喟嘆,像是得到滿足後的呻吟,又像是絕望中的呼喊。
走出巷子的時候,落日消失在了群山的背面,黑暗把這條巷子和裡面的人全部吞噬了。
回了家,他身上沒有鑰匙,只好碰碰運氣,看蘇紅在不在家。他轉下把手,發現門沒有鎖,還沒徹底拉下把手,門裡就隱約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和女人的低呼。
蘇星一愣,忍不住攥緊把手,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
他強壓著胸膛裡翻滾著的怒氣,急促地呼吸了幾個回合,冷笑了一下,鬆開手,想要隨便找個地方待一會。
剛一轉身,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蘇紅尖叫了一聲,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
他一腳踹開門,衝進房裡一看,蘇紅被一個男人掐著脖子按在沙發上,幾張人民幣扔在地上,男人掄圓了胳膊,一個巴掌往蘇紅臉上打下去:“老子操|你個臭婊|子,給你臉你還不要了是吧!我操|死你個賤人!”
蘇星一瞬間只感覺一股火“噌”地燒到了頭頂,燒的他理智全都灰飛煙滅,他紅著眼,兩步衝上去,抓著男人的後領,一拳重重地砸在他臉上:“我cao你|媽!”
男人猝不及防地捱了這一拳,一下子眼冒金星,蘇星喘著粗氣,像一隻被激怒的野獸,把男人從沙發拖到地上,單膝跪在他胸口,毫不留情地一拳一拳往他臉上砸。
男人反應過來,趕忙拿手臂擋著臉,蘇星一身戾氣,勾唇一笑,反手摸到茶几上的菸灰缸,抬手就想往他頭上砸下去。
“蘇星--!”
蘇紅突然發出了尖銳的一聲叫喊,蘇星心中一驚,轉過頭看到蘇紅滿臉是血地靠在沙發座上,好像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他鬆開男人,跑到蘇紅身邊,顫抖著捧起她的臉:“你怎麼樣?沒事吧?”
蘇紅拿手抹了一把臉,驚魂未定地搖了搖頭。
蘇星撩開她的頭髮看了看,只是額頭上被劃了個小口,應該沒什麼大事。
男人趁機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蘇星去廁所擰了把毛巾,出來的時候發現蘇紅跪在地上,一張張地撿起那些錢。
他停下腳步,看著蘇紅弓著的背,肩胛骨深深地凸出來,肩膀薄的像一張能被風吹跑的紙。
“能不要了嗎?”蘇星說。
蘇紅聞聲抬起頭,她半個臉頰紅腫著,臉上還帶著乾涸的血跡。
她從剛剛那場虐待中回過神來,又恢復了她一貫的刻薄。
“怎麼?嫌髒啊?”她晃了晃那幾張人民幣,說,“沒有它們,你這幾年怎麼活過來的?”
蘇星嘗試著心平氣和地和她溝通,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說:“媽,我長大了,我可以養你。我有手有腳,我能賺錢,我可以帶你搬出去,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
蘇紅愣了一下,她抬頭看著她的兒子,她很多年沒有聽過蘇星喊她“媽”了,也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仔仔細細地看過他。
蘇星長大了,比她高出很多,很英俊,扶著她肩膀的雙手堅實有力。
“爸爸不在了,你還有我。”蘇星看著她的眼睛說。
聽到這句話,蘇紅像是受到了刺激,她渾身一抖,重重推開了蘇星。
“你還有臉提他!你還有臉提他!如果不是你他也不會死!我當初就不該把你抱回來!”
蘇星被她一推,後腦勺磕到了茶几邊沿,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蘇紅歇斯底里地發洩完,看見蘇星倒在茶几邊,兩手撐地,一隻腳曲著,額頭靠在膝蓋上,周身充斥著冰冷又落寞的氣息。
她慌亂地眨了眨眼,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伸手想要扶一把蘇星,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的雙手僵在了空氣中,最後還是顫抖著收回,慌慌張張地回了自己房間,“砰”一聲關上了門。
天氣預報說今年的第一波冷空氣已經來襲,蘇星還沒有換上厚被子,他手腳冰涼地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蜷起身子,卻還是覺得冷。
他腦子裡浮現出今天傍晚的那個畫面,賀遲坐在講臺上,手肘撐著膝蓋,那個時候還有陽光,空氣中的浮塵環繞著他,他的側臉英俊的像是在發光。
蘇星在心裡唸了兩遍賀遲的名字。
不能告訴他,蘇星揪著床單,想要汲取一點溫度。
他想,不能告訴他。
因為光越亮的地方,影子就越暗。
作者有話說:
小姜可以拍著胸脯保證,感情線不虐!!!感情線不虐!!!感情線不虐!!!(說三遍就是很肯定的意思了!)(進度條動了嗎?我打電話問一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