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開學前的一個星期過的很平淡。
蘇星找了個活兒,扮成哆啦A夢,在賣場前給小朋友發氣球,工資日結,包午飯。
三伏天本來就熱,加上他面板天生就薄,在大太陽底下站了半天就悶出一身痱子。
傍晚下班結了錢,找了家沙縣吃了碗小餛飩,路過二手書店挑了兩本奧數題,到家的時候蘇紅半躺在沙發上喝酒,睡裙撩到大腿根,電扇呼啦啦地吹著。
蘇星換好鞋,把廚房桌子上的半桶泡麵扔進垃圾桶,找了抹布把上面的油漬酒漬擦乾淨,又開啟窗戶通風。
蘇紅把酒瓶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喊:“你開窗幹嘛?想讓對面那個老蛤蟆把你媽看光是不是?”
他沒回話,進房間拿了一條浴巾,往她大腿上一蓋。
蘇紅抓起那條浴巾,劈頭蓋臉地砸向蘇星:“你他媽想熱死我是不是!”
蘇星抓著浴巾,平靜地看著她。
在幾秒的眼神對峙後,蘇紅難得的率先敗下陣來,她把睡裙拉好,點了一根菸,深吸了一口,拿煙點了點茶几,說:“錄取通知書到了。”
茶几上放著一個信封,一角被菸灰缸壓著。他拿起信封,取出裡面的東西,一張銀行卡,一則通知書。
“蘇星同學,你已被錄取進新陽市第三十六中學,請於8月31日前往所在班級報道。”
三十六中?
他把那張硬卡紙翻來覆去確認了好幾遍,確實是三十六中寄來的,隨信附著一份他初中時期的檔案,不是同名的其他人,是他本人沒錯。
難道是弄錯了?
“三十六中。”賀遲夾了一個章魚丸扔到嘴裡,說。
“要不……”關欣欣看了他一眼,提議,“讓你爸爸安排一下,換個離家近點的學校?這樣也不用搬出去住了。”
“用不著,”賀遲放下筷子,抽出幾張紙巾胡亂抹抹嘴,站起身,“我吃飽了,上樓收拾東西。”
“我也飽了。”賀州把湯匙倒扣在光潔的大理石桌面上,拿起手帕慢悠悠地擦了一下嘴。
“小州你、你多喝點湯。”關欣欣殷切地端起他面前的空碗,語氣小心翼翼,甚至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我特意給你熬的,放了很多補品,都是對身體很好……”
賀州溫和地笑笑,彬彬有禮地打斷她:“不用了阿姨,我吃飽了,湯很好喝。”
關欣欣訥訥地放下湯勺,神色難掩失落:“這、這樣啊……”
“哥哥,”賀州叫住賀遲,“能麻煩你抱我上去嗎?”
賀遲走到樓梯口的背影頓了一下。
賀州歪了歪頭,失望地問:“不行嗎?”
“小遲!”關欣欣低聲呵斥。
賀遲閉了閉眼,轉身走回餐桌前,一手攬著賀州的肩,另一手穿過他的膝彎,熟練地把他抱起來。
賀州乖順地把頭靠在賀遲的肩上,數著他的心跳聲,數到第七十五下的時候,他被放到了輪椅上。
賀遲放下他,一言不發就要走,賀州指了指床,說:“哥哥忘了毯子。”
賀遲拎起床上的小毛毯,兩手一抖,蓋到賀州的腿上。
關欣欣對待賀州討好的有些過了頭,毛毯一天一換,而且只用手洗,小毯散發出乾淨的洗衣液味道。
賀州撫摸著膝蓋,仰起頭,雙眸漆黑,彷彿不諳世事的小獸,他問:“哥哥是因為害怕我所以才要搬走的嗎?”
賀遲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輕輕一笑:“賀州,別拿你不陰不陽的這套來對付我,我告訴你,沒用。”
賀州沒回答,把耳邊的一縷碎髮撥到耳後,自顧自地說:“哥哥要記得常回來看看,不然我會難過的,我一難過,媽媽就會生氣的。”
正對著床的那面牆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端莊大氣,瞳孔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洞,靜靜凝視著賀遲。
賀遲沒說話,轉身出了門。
他的行李不多,一個行李箱都沒裝滿,正收拾他的寶貝電玩的時候,李浪來電了。
“喂,幹嘛。”賀遲歪著頭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把抑制劑和針管塞到揹包裡。
李浪咋咋呼呼地喊:“老賀,我求了我爸半天,他終於答應把咱們倆搞到一個班了,興不興奮?開不開心?”
李浪他老子是教育部的大領導,調個班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
賀遲說:“我興奮個屁!你那麼能耐,怎麼不叫你爸直接給你塞一中去。”
李浪樂的不行:“我去一中幹嘛啊?我肯定得追隨咱三十六中校霸的腳步啊!”
賀遲嗤他,“得了吧你。”
“哎你知不知道蘇星?”李浪話鋒一轉。
賀遲說:“什麼玩意兒?”
“市裡的中考狀元啊!”李浪嚷嚷,“總分甩第二名十八分那個!”
賀遲:“哦,認識。”
李**了出聲:“你認識?!”
賀遲笑了一下,抓了一把襪子扔進箱子裡:“學霸不都一個樣,大腦袋,一臉痘,鏡片比酒瓶底還厚。”
“操!和你說正經的!”李浪也笑出聲,“中考狀元要來咱學校了。”
賀遲隨口應著:“這小狀元腦子有毛病吧,這麼想不開。”
“誰知道他怎麼想的,把教育|局秘書長兒子揍了一頓……”
“有學生舉報說你參與了一起校園暴力事件,性質非常惡劣,我們一中堅決不能接受德行不端的學生,不過看在你年紀還小,組織上討論決定給你一個機會,把你的學籍轉到三十六中,希望你改過自新,反省自己。”
蘇星給招生辦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咬字一板一眼,彷彿照著稿子念出這個回覆。
他坐在天台的護欄上,雙腿懸空,從十八樓俯瞰,這片他抗拒了十六年卻逃脫不了的街區瞬間變得渺小,狹隘骯髒的街道之外,有燈火輝煌、車水馬龍,有他從未見過的天高海闊。
新陽市第一中學,百年老校,省重點中學,升學率幾近百分之百,聲譽顯赫。
他像是在籠子裡苦苦掙扎的小獸,好不容易見到了一點希望,轉瞬又淹沒在更深的沼澤裡。
蘇星拿了一根菸,從蘇紅的煙盒裡順來的,點火的時候才發現那點火光搖搖欲墜,也不知道是夜裡風大吹的,還是他手在發抖。
點燃了煙,學著蘇紅的樣子放到嘴裡吸一口,劣質的菸草味從口腔直衝到天靈蓋,嗆得他立刻咳了起來,咳得狠了,眼淚差點逼出眼眶。
他鬆開手,那根吸了一口的煙從十八樓掉下去,火光明明滅滅,瞬間就看不見了。
手機還停留在和周謹言的聊天介面--阿星!你通知書來了沒!我剛查了我在八班,你在哪個班啊?要咱們還在一個班就好了,物理課求帶!
他深吸一口氣,苦澀的菸草味攙著夜風帶來的腥臭味,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
他回了周謹言一條訊息,單手一撐跳回地面,下了天台。
--我去三十六中,沒事兒,我這種人,去哪裡都一樣。
無非是從一個泥潭滾到另一片沼澤。
作者有話說:
網路乞丐小姜又來要海星了,要飯.jpg